而在一旁,玄冥二少——刘德、刘淤兄弟俩,虽然没有如栗姬这般激动,但也是嘴角噙笑,眼含热泪;
若不是母亲在,当也会扑上前,一左一右抱住长兄。
感受着这浓浓爱意,纵然是腊月凛冬,刘荣也被一阵莫名的温暖所包裹。
——刘荣知道,那暖意的来源,并非殿内的暖炉。
也不是母亲这片刻之内,便沾湿自己小半件衣袍的泪水……
“母亲莫哭,莫哭……”
“儿,这不是回来了吗?”“非但回来了,还做了太子呢。”
“母亲,不是一直想让儿做太子,好让母亲搬去椒房殿吗?”
听闻刘荣这番温声细语的安抚,栗姬依旧紧抱着刘荣的手臂,只垂泪抬起头,噘嘴摇头道:“不要了。”
“都不要了。”
“什么太子、皇后,什么太子宫、椒房殿——都不要了。”
“只要我儿好好的,怎么都成……”
“只要我儿好好的,这凤凰殿,也容得下我母子……”
见母亲这副大彻大悟,又生怕刘荣再离开自己,跑去战场冒险的哀戚之态,刘荣感动之余,也不忘将疑惑地目光,撒向一旁同样含笑垂泪的二弟刘德。
——什么情况?
——怎么吓成这样了?
感受到兄长用眼神发来的讯息,刘德却并没有着急作答;
就这么嘴角噙笑,眼含热泪,满是感慨的看着母亲栗姬,抱着大哥刘荣手臂又哭了好一会儿。
直到母亲稍平复下情绪,也勉强将刘荣的手臂松开,却仍不忘紧紧握住刘荣的一只手,刘德才笑着低下头,用指尖抠了下眼角。
而后,才感慨的长叹一口气。
“大哥刚从长安启程,宫内,便冒出了王夫人‘梦日入怀’,而后才有小十的流言。”
“一开始,母亲还没怎么当回事,只怒那王娡居心叵测,大哥在的时候不敢造次,大哥一走,就闹出这等事来。”
“只是随后,梁王叔就又开始日日血书求援,之后更直接跑来了长安。”
“虽然朝堂对外说,是胜负已定,战事也已经基本结束,梁王叔才入朝,但宫里也不乏有人说:是睢阳太过险恶,梁王叔才跑回长安,以保全性命……”
说着,刘德也不由侧身看了眼刘淤,又嘿笑着正过头,面带自嘲嗤嗤笑了起来。
“便是弟和老三,都一度信以为真——以为睢阳当真凶险万分,都把梁王叔吓的跑回了长安。”
“梁王叔都‘苟且偷生’跑回了长安,大哥却又迟迟不归,莫说是母亲,就连弟,心里都不免有些担忧了……”
听闻二弟刘德此言,刘荣只一阵哑然。
梁王刘武半场开香槟,吴楚未灭便先朝长安,在刘荣看来,只是想要先发制人,早点来长安筹谋布局,争那虚无缥缈的储君皇太弟之位。
对此,刘荣以静制动作为应对,将梁王刘武没来得及吃下的军功,细嚼慢咽的吃了个干净,才慢悠悠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远途。
刘荣也确实想过:如果梁王刘武‘先朝长安’的举动,被坊间曲解为怯战逃亡,应该能为自己省不少事。
却不曾想:在家人眼中,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安危;
与自己的安危相比,什么争储、夺嫡,什么筹谋布局,都不如一桩流言来的重要。
“梁王叔怯战而逃,回长安偷生,大哥久战睢阳,迟迟不归;”
“宫内外,王夫人‘梦日入怀’的流言又愈传愈烈,父皇却对此视若无睹。”
“——朝野内外,也开始生出‘皇长子与睢阳遭遇不测,陛下有意立皇十子,方以梦日入怀之说造势’的观点。”
正思虑间,刘德平和的话语声再度响起;
只是比起方才,那满带着感慨的惆怅,此刻却多出了一份凝重。
“自那以后,无论是吴楚平灭、大哥完好如初的消息,还是大哥从睢阳启程,正折返长安的消息,母亲都全然不愿相信。”
“——甚至就连前几天,栗仓从新丰带了大哥的平安,乃至昨日,父皇颁下册立储君太子的诏书,母亲都还在说:不要再哄我了,我儿,可是生了不测?”
“便是方才见了大哥,母亲都还小声让弟掐一掐母亲,说要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听到这里,刘荣不由又是一阵动容,满是亏欠的望向母亲栗姬,又极尽温和的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让母亲担忧了。”
“母亲莫怕。”
“往后,儿便是想再赴险,也当是没有机会了……”
皇长子刘荣,只是当今天子启众多儿子当中的一个;
虽然是最有机会做储君的那一个,但也终归只是个宗亲。
如今汉家,尚存于世的诸刘宗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即便是当今天子启,也足足有十一个儿子。
但在做了太子之后,刘荣却已经成为继窦太后、天子启之后,汉家第三个真正意义上的‘君’。
虽然是储君,不像窦太后、天子启那样执掌朝权,但也终归是‘君’。
从今往后,刘荣别说是像这次般,奔赴前线犒军了;
——就连像死去的梁怀王刘揖那样,想要策马疾驰飙个‘马’,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跪在脚边‘包围’刘荣,口称‘君子不立于危墙’‘殿下纵自轻,置太后、陛下何’之类。
说得再夸张一点:刘荣以后出门,就连水流稍急一些的河流,怕是都无法再靠近十五步之内……
但栗姬不管这些。
只默然低下头,不着痕迹的再度伸手,紧紧抱起刘荣的胳膊。
就好像自此以后,栗姬便信不过任何人——包括刘荣;
而是只相信自己、只相信抱住刘荣的手臂,才能保证刘荣不会再次远游,更甚是置身险境。
栗姬如惊弓之鸟,抓住刘荣的手臂便不愿放开,迟迟没能从并不存在的‘失子之痛’中缓过劲来;
老二刘德却是很快便将注意力,从母子重逢、阖家团圆的温情,转移到了正事之上。
“大哥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绮兰殿,极不安分。”
只一句话,便让刘荣大致明白了这段时日,宫内发生了些什么。
——被坊间,乃至朝野内外,在私下里戏称为‘小夫子’的皇次子刘德,说话总是留足余地。
诸如‘很’‘非常’‘特别’等字眼,都很少会从刘德的嘴里道出。
但此刻,说起绮兰殿在刘荣不在长安这段时间的‘表现’,刘德却用了个‘极’字。
极不安分!
尤其还是刘德口中的‘极不安分’,真相究竟如何,也就可见一斑了。
“大哥!”
“这回让我去吧!”
“再带上葵五那憨货,必叫那王娡悔不当初!”
刘淤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哮,显然是刘荣不在这段时日,被绮兰殿气的不轻。
循声望去,看到三弟满脸怒容;
又看向老二刘德,却见温润如刘德,竟也是面色阴沉的一点头!
——就连刘德这个‘知识分子’,都觉得让老三带着‘阉虎’葵五去一趟绮兰殿,是应该采取的行动了!
“真不愧是你啊……”
“王娡……”
“嘿;”
“嘿嘿……”
冷笑着呢喃两声,余光却瞥见两个弟弟已经站起身,俨然一副这就要带人,去绮兰殿找回场子的架势;
下意识望向身侧,仍抱着自己胳膊的母亲栗姬,却见母亲糯糯崛起嘴,一言不合便又要垂泪。
“我儿做主便是了……”
只片刻,刘荣便也有了决断,却是深吸一口气,招手示意两个弟弟坐下身来。
待刘德满带着迟疑,却也强拉着老三坐下身,刘荣才似笑非笑道:“我做了储君,小十在的绮兰殿,就不好再动了。”
“——父皇也已经把话说开了:若我不成器,就会由小十为储。”
“做了太子,若是再去欺压‘候补太子’,父皇那边,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
“嗯…这样;”
“老二去找夏雀,从殿里选几个精干的寺人,给绮兰殿送去。”
“就说,是太子派的人,要寸步不离的护皇十子周全。”
刘荣拿了主意,老二刘德虽有不解,却也是先点头领命,而后才皱眉思虑起来。
老三刘淤,却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大哥的意思?!”
“是派人到小十身边,然后……嘎!”
手舞足蹈的说着,公子刘淤便满脸阴狠的抬起手刀,对着自己的脖颈处一划!
却见刘荣一阵失笑摇头,又不忘轻瞪这个憨弟弟一眼,才稍敛去面上笑意,望向二弟刘德。
“小十,不能出任何差错。”
“——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不能出任何差错!”
“便是小十染了风寒,我兄弟三人都得早晚为小十祈福,免得有个万一,我再沾上个‘残害手足兄弟’的污名。”
“但不能出差错的,只有小十……”
“王夫人,可不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