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会参与本地争地盘的才是义兴会,金兰庙供奉清水祖师,闭关不对外开放,好像叫祖师公会。”“哦,就是看不上新加坡这片小地盘,还想着逐鹿中原那些人。”
“咦,天地会不是反清复明吗?”
“这只是宣传口号,假如天地会打下地盘,你以为他们真会捧一个姓朱的当皇帝?”
“谁会那么傻给别人做嫁衣。”
“是啊。”冼耀文手指金兰庙的大门,“报纸上说现在的金兰庙不是原来的金兰庙?”
“光绪年间,祖师公会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富商章明云出钱重修了金兰庙,开放给大众膜拜,现在的金兰庙就是一座普通寺庙。”
“章明云?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章明云就是章芳林。”
“哦,卖鸦片的那个?”
“嗯。我们要不要进去拜拜?这里有捧大佛,很灵验的。”
“什么是捧大佛?”
“庙里有一尊摆在供案上的小佛像,假如与佛有缘,就能把佛像捧起来,无缘大佛纹丝不动,必须求神转运。”
冼耀文淡笑道:“转运要捐点香火钱是吧?”
“对呀。”
“那就不用进去拜了,下回我带你去英国给威廉·吉尔伯特拜山,他曾经发表了《磁石论》,这里的佛大概是靠他老人家的理论吃饭的。”
“供案上有机关?”水仙恍然大悟。
“不然呢?佛是死的,人是活的,世间即使有大神通者,也不可能是佛,佛和鸦片同一路数,是一种具备高附加值的商品,塑佛的工匠和种鸦片的农民只能求得三餐温饱,只有卖的人才能赚得盆满钵溢。
然而,卖的人会说自己大慈大悲,是他们养活了工匠、农民,嗯,说错了,应该是普度众生。
卖鸦片的修庙,大烟鬼家的家属来这里膜拜,祈求佛祖让大烟鬼迷途知返,家徒四壁还得再出一笔香火钱。这钱一出,妇为了喂饱孺,也该去章家的地界当阿姑了。”
冼耀文啧啧两声,“这生意做的,完美闭环。”
水仙轻拍冼耀文,“老爷,章家哪有你说得这么狠,修庙无非就是图个心安。”
“呵呵,开个玩笑。不过呀,信佛不如信耶稣,起码耶稣知道回馈客户,传教士实打实做了一些善事。我小时候最喜欢遇见传教士,他们为了传教,会给信徒发吃的,有时候也发果。”
“小鬼子还发果呢,他们是好人?”
“还不错,有那么几年,我在小鬼子的学校念书,吃喝拉撒都是小鬼子给的,如果不是光复行动开始,我要给游击队带路杀鬼子,可能就被小鬼子送去东京进修,没准现在还在东大念书。”
“你是小鬼子学校的良民?”
“我山本文雄是大大滴良民,每个学期都拿奖励,我曾经写过一篇作文《爹亲娘亲不如天皇亲》,被作为优秀作文在汪伪控制区的学校传阅。”
水仙呵呵一笑,“你怎么没被当做汉奸抓起来?”
“读书人识时务,后来我又写了一篇《蒋委员长,不是亲爹胜似亲爹》,什么事没有,公费念高中去了。”
“哈哈哈。”水仙捧腹大笑。
等她笑够了,两人继续逛丹戎巴葛,冼耀文时而登高眺远,将观察到的空地一一标注在地图上。
两人路过已被改为妇孺诊疗所的原车牌馆,到了丹戎巴葛火车总站。
逛了一圈设计灵感来自芬兰赫尔辛基火车站的车站,两人再度登上高地,眺望整个车站及铁路沿线。
一边眺望,冼耀文一边在地图上标注沿线的建筑分布。
“老爷,铁路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想经营铁路?”
“一般铁路的产权包含铁路两侧几码到几十码远的地皮。”冼耀文指了指铁路,“你看那些房子,将来产权容易引起纠纷。”
“为什么?”
“这条铁路属于马来联邦铁路和马来亚铁道管理局,现在马来亚和新加坡都是英国佬说了算,不会出什么问题,将来要是马来亚独立,这条铁路会归属新马来亚政府。”
“马来亚?为什么不是新加坡?”水仙诧异道:“老爷是觉得马来亚假如独立,新加坡会加入马来亚新政府?”
“大树底下好乘凉,新加坡并入马来亚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表面上?”
冼耀文颔了颔首,“对,仅仅是表面上。”
“为什么只是表面上?”
冼耀文转身指了指达士敦路的方向,“那一片住着什么人?”
水仙看了一眼,说道:“惠安人,张何庄三大姓,还有江黄叶三个姓。”
“嗯。”冼耀文颔了颔首,“泉漳人、潮州人、广府人、客家人、海南人、福州人、兴化人以及江浙人和福清人构成了新加坡的华人群体,福建佬在新加坡华人中占大多数,华人在新加坡又占大多数。
这里是英国佬的天下,也是华人的天下,英国佬一走,这里就是华人的天下。”
冼耀文顿了顿,说道:“英国的势力于1785年进入马来半岛,东印度公司向吉打苏丹租借槟城,不久,英国计夺槟城。1819年又从柔佛夺取新加坡管理权,与荷兰比拼。
1824年,英国与荷兰签订了《英荷条约》,最终确定英国对马来亚的统治,荷兰被迫撤出马六甲并放弃所有在马来亚的利益,但英国也要承认荷兰对荷属东印度(印尼)的利益。
自从进入马来亚,英国佬担心马来亚人闹独立,将大量华人和印度人引入马来半岛。靠着让马来人、印度人与华人三大族群不过半的布局,英国佬确实稳住了对马来半岛的控制。
虽然三方都有各自的民族运动在进行,但印度裔为之奋斗的祖国是印度,信奉伊斯兰教义的马来人在英国佬默许下保有政治特权,但在他们之间主张与印尼合作驱逐欧洲人,建立一个大伊斯兰国家的声音也始终存在。
分而治之的统驭艺术与庞大的皇家海军,确保了大英帝国对东南亚的统治根基。
至于华人,彼时陷入了保皇派、维新派和革命派的党派之争,保皇派要保的是清朝的皇帝,维新派想推动清朝的现代化改革,革命派则是要革清朝的命。
三方虽互不相让,但心系的却是故国。
直到1911年满清被推翻,保皇派和维新派相继走入历史,由革命派演变而来的国民党获得了星马华人压倒性的拥护。
南洋华侨虽踊跃支持辛亥革命和北伐,却没人想过有一天中国应该并吞马来半岛。华人与马来人、印度人同属遭到西方殖民的被压迫民族,彼此之间虽不能说没有冲突,却也没有刻骨铭心的矛盾。
三大民族之间或许互不往来,其实也互不侵犯。
国民党早于1912年就在新加坡注册分支机构,虽也曾遭受殖民当局取缔,但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推翻英国佬对马来半岛的统治。
然而这一切,却在孙中山采取联俄容共政策,将苏联与中共势力引进国民党之后有了改变。
改组后的国民党南洋总支部于1924年在新加坡成立,很快就被英国佬视为共产国际的东南亚分支机构看待。
1925年省港大罢工后,英国和国民党的对立升高,从而加强了对国民党南洋总支部的打压力道。
左派把持的国民党把矛头对准‘帝国主义’势力之后,南洋国民党内思想左倾的激进派也产生了推翻英国对马来半岛殖民统治的想法。
因为马来亚的国民党激进派不只是民族主义者,同时还是信仰马列主义的共产主义者,主张华人、马来人与印度人等弱小民族团结起来打败欧美殖民列强。
在这样的情况下,从英国手中独立出来的马来半岛是应该要成为共产国际的一员,实施无产阶级专政的多种族国家。
此种国际主义的主张,并不为南洋国民党内保守的稳健派接受,双方爆发激烈冲突。
为了协助激进派夺下南洋国民党的控制权,中共还另于1926年成立由何炎之担任委员长的中共南洋临时委员会。
1927年,也就是老蒋在上海下令清党的一个月以前,南洋国民党内的保守派和激进派便先在牛车水大打出手。
激进派在这场暴力事件后退出国民党,与中共南洋临时委员会合并并改名为南洋共产党。随后根据共产国际一国一党的原则,以马来半岛为主要活动据点的南洋共产党于1930年改组为马共。
马共虽是在胡志明的见证下宣告成立,并由中越混血儿莱特领导,可党员却有将近九成由华人所组成,几乎不可能将马来人和印度人团结到自己的阵营。
印度人要革的是印度自己的命,马来亚未来的走向他们不关心,马来人要的是和印尼人合组一个大印度尼西亚的新国家,马来人和印尼人同样排斥在他们故土上享有经济特权的华人,并基于共同的穆斯林信仰排斥无神论的共产主义。
即便是左翼的马来革命家,大多也加入名为‘马来青年同盟’的组织,拒绝加入以华人为主的马共。此一现象,导致马共虽名为马共,实际上却更像是中共在马来半岛的分支机构。
看在马共领导人眼中,马来苏丹在英国人扶持下享有政治特权,不只是封建主义的象征,且是帝国主义的走狗,同样是需要革命的对象。
只是以华人为主体的马共,显然还是把关注的重心投射到被小鬼子侵略的祖国身上。
马共和国民党南洋总支部分家后,立即取代后者成为英国殖民当局的首要搜捕对象。老蒋领导的国府,则在清党后重新采取亲近英美的政策,以准备应对苏联和东洋的挑战。
从老蒋的立场出发,若以华人为主体的共产革命在星马地区爆发,不只将使共产国际的影响范围投射到东南亚,还会切断侨胞与国府之间的经贸往来,显然挑战英国对马来半岛的殖民统治颇为不智。
直到二战爆发,国府和中共对马来半岛从未有过领土主张,反而是汪精卫对马来半岛有野心。”
冼耀文点上雪茄,吸了一口,继续说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的汪精卫,虽成立了亲日的汪伪政权,但他骨子里大概是一个大中华民族主义者。
汪精卫明了和东洋合作的代价,是他必须承认小鬼子在东北扶持的满洲国是和汪伪政权互不隶属的主权独立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