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夏天,但睡在沙发上,终究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
肖尧蜷缩着,感觉身体像是被压扁了。
他的脖子和背部酸痛无比,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不断地挤压着他。少年试图调整姿势,但是沙发的硬度和不适感让他无所适从。
略一翻身,身上像是被无数绵密的针刺进骨头,难以入眠。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重放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心情变得更加烦躁。
闭上眼睛,他好像看到自己全身已经被铁水淹没。
而郁璐颖提着她的裙摆,向着自己飞奔而来,义无反顾。
他看到宋海建在办公室的案头忙碌,突然,一辆大卡车撞破墙壁,从他的身上碾了过去。
他又看到沈婕把他推下床,告诉他“我跟你已经分手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响着“努力,努力,努力”“分数,分数,分数”“应试的世界不达标就给我滚出去”“高考是唯一通往成功的阶梯”,这首歌在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想要停下来,却是怎么也不能。
好讨厌的感觉啊!
肖尧在心里唱起了“我们的爱,哎哎,过了就不再回来~”以试图对抗宋海建的这首歌——接着又停了下来,因为太不吉利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迷雾。
自打自己见到了沈天韵的这个房间之后,窗外就永远是一片迷雾,看不到白天黑夜,看不到春夏秋冬,看不到刮风打雷下雨……
就好像是令人迷惘的青春与未来。
就这样,慢慢地陷入了浅层次的睡眠,也不知道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肖尧听到沈婕下床起夜,坐在痰盂上嘘嘘的声音。
那种水流冲击痰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明显。
肖尧翻了个身,“呲呲”的声音暂停了一下,过了七八秒钟,复又响起。
“宝宝。”肖尧轻轻地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啊!”沈婕一惊,好像干坏事被当场撞破了一样,又羞又恼:“把脸转过去!这么晚还不睡觉干嘛呢?”
“转啥脸啊,这黑咕隆咚的谁看得见啊——你打呼太响了,所以我睡不着。”
“那你就回自己房间睡去,让天韵回来,是你自己非要赖在这的。”
“……老婆,你说,宋海建的死,是不是也跟咱们多少有点关系?”肖尧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怎么还在想宋海建的事情?”沈婕拿起了一沓草纸:“跟我们没关系的好伐?我跑到的时候,宋海建已经被帕丁顿给杀了。”
“诺丁顿。”肖尧说。
少年心里有些暗暗觉得好笑——你之前在教堂里大言不惭地说“这种人我们就算现在砍了他也不冤枉,这是替天行道”,现在倒是拼命把责任往外摘。
“我在想,诺丁顿和琼安这两個人,也许是趁我们打开了大修道院的大门,才趁机混进来的。也许是我们在和坦克战斗的时候分散了宋海建的注意力,诺丁顿才有机会得手——有没有这种可能?”
沈婕沉默以对。
“前两天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用奇怪的口音讲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宋海建,宋老师,现在说没就没了,你也别怪我老是会忍不住想。”肖尧解释道。
“嗯。”沈婕轻轻地应了一声。
“沈婕,”肖尧道:“我在想,以后怎么办?”
“以后,什么以后?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还能缺一个老师了?”沈婕把痰盂的盖子“啪”一声合上,推进床底,轻盈地抬腿上床。
“不是,咱俩怎么办?你怎么办?”肖尧道:“虽然你住在我这里,我很开心,可是你总归是要回去的。要怎么让你跟你爸爸和好,要怎么解决你现在的问题,咱们俩……总不能一直这么遮遮掩掩的,跟耗子一样躲在这儿。”
“真不错,”沈婕的语气听不出是感慨还是讽刺:“你终于会关心明天的事情了。”
“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肖尧道。
沈婕幽幽道:“我的事?——比起咱俩怎么办,你更应该想想,你和人家郁璐颖怎么办吧?”
“我们能有什么怎么办的啊?”肖尧急道:“那天在去舟莊的路上,我俩就说好了,做好朋友而已。”
“做好朋友而已,”沈婕顿了顿道:“肖尧,你也16岁了,从法律讲都可以负刑事责任了,很多事情你应该学着负起责任来了。就算出现共生这个事情,不是你的责任,可是你和傻妹有这么强的羁绊,你打算怎么安顿人家?总不能让她一辈子不嫁人吧?”
“你这口气怎么跟郁璐颖的妈妈一样……”肖尧嘟哝道。
“这就是很现实的问题,”沈婕告诉他:“郁璐颖妈妈逼你和她,也是因为同样的担忧吧?”
“首先,我现在爱的只有你一个,”肖尧告诉沈婕:“你怪我把共生的事情瞒着你,我承认我是有错,可是你想过没有,莪就是怕你这么想,所以才不肯告诉你?”
“狡辩。”沈婕点评道。
“而且,我和她的共生已经减弱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肖尧道。
“谁知道会不会再回来?又不是第一次了。”沈婕淡淡地说。
“第三点,除了我对你的爱情以外,我们总也得考虑天韵吧?不能我一说天韵,你就说我拿女儿来要挟绑架你——”
“行了。”沈婕轻轻地说。
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爸爸那边,”肖尧再次开口道:“要让他同意你跟我,短时间内难度应该挺大吧?”
“自信点,”沈婕道:“去掉短时间内。”
“呃……”
“况且,咱俩有没有以后,这还是两说呢。”沈婕又补了一句。
肖尧听到这话,登时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哪样了?”沈婕平静地反问道。
“不闹分手了行吗?都几天了?适可而止行不行?”肖尧脱口而出:“你这样子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适可而止?你跟我说适可而止?”沈婕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怒意:“就是说,我,沈婕,这辈子只有跟你谈恋爱的自由,没有分手的自由?”
肖尧听着这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毯子一掀,就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路小跑跳上了沈婕的床:“对!”
沈婕这次没有迁就他,而是用力地将肖尧顶到一边。肖尧伸手去抓她,她却跟泥鳅一样,从肖尧的咯吱窝下钻出来,一跃下了床,小跑到沙发上躺下,两个人就此交换场地。
“关键是要搞定你爸,”肖尧两手捏着还残留着沈婕体温的被角,决定还是要把谈话的节奏往自己这边带:“我想了几个办法,你听听。方案一,索性跟他摊牌,带他来见见天韵,把一切都告诉他。说不定隔代亲,你爸一见孙女,就喜欢得不得了呢?”
沈婕卧在沙发上,悄无声息,也不出声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方案二,”肖尧继续自顾说自己的:“其实他认不认可我肖尧,不是最要紧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张正凯的婚约给废了。”
“……”少女继续沉默。
“也就是说,在你爸那儿,即使让你暂时不能归我,也不能归别人了。”
“我又不是东西,还归你归别人的。”沈婕开口了。
“嗯,你不是东西。”
“?这好笑吗?”沈婕问他。
“不好笑。”
“我其实,有想过怎么跟我爸爸说。”沈婕终于进入了肖尧发起的话题。
“怎么说?”肖尧伸着头问。
“我想劝我爸说,张家不过是在觊觎我们沈家的财产。”沈婕告诉他。
“哦?”肖尧说。
“你想啊,我爸就我一个独生女儿,把我嫁给张正凯了,固然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但是从长远来看,不是送上门去给人家吃绝户吗?”黑暗中,肖尧看不清沈婕的表情。
“吃绝户是……什么意思?”肖尧不明。
“我准备这么跟我爸说,”沈婕道:“肖尧这人,没有父母双亲,没有背景,人又傻傻笨笨的,听话好控制,个子挺高的,长得不难看,最关键的是对我死心塌地,是上门女婿的优秀人选。”
“……”肖尧听了这话,多少觉得有些伤自尊,想了想又觉得,反正是说服的话术,倒也不必计较:“你是认真的,还是跟我开玩笑?”
“认真的呀!”沈婕坐了起来。
“你觉得你爸爸会相信你的这套说辞?”肖尧心里又开始暗暗高兴,觉得沈婕总算是又进入和自己齐心协力的轨道了。
“不知道。”沈婕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太懂这些。”
肖尧也不太懂这些,但他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