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谋求

青年面容平静, 衣着整齐，和她离开时一样。而刚刚曹侍郎来时衣冠楚楚，出去的时候袖子都是湿的。

吃亏的是谁, 不言而喻。

白桃干咳一声，转而问道：“你同他说什么了？”

沈宴清避开她的视线, 拿起折子, 遮掩道：“机密。”

碰见无赖还能说什么。沈宴清对曹侍郎说，要么他儿子去军营, 要么他们父子一起进军营。

或者, 若曹侍郎实在不满, 也可以死谏。等到群臣激愤的时候, 他才会考虑要不要送曹恭渺去军营。

曹侍郎没料到太子这么绝情。

对外, 曹侍郎是朝中有名的主和派, 家中妻妾成群，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早在蜜罐子里发烂了。若他真有血性，敢以死相逼，沈宴清反而会忌惮几分。

沈晏清深吸一口气, 连兵部侍郎都这么窝囊……大齐的军将还有什么指望。

“好吧。”

对于皇后的话，青年一一反驳：“一人换得家族百年兴盛，还不足以说明帝王的恩典？曹允之后，曹家再未出过一位继承其衣钵之人。曹家子孙，不如曹允十一。”

“你在宫外的事已经传起来了。”还不等太子行礼，姜幼微便开口道“为一个小太监罚了三品大员的儿子，好大的官威。”

姜幼微有些恨铁不成钢：“倘若将来她的身份被人拆穿，其他人回想起这件事，又怎么评价你。”

沈宴清平静地回答：“曹恭渺生性放荡，骄奢淫逸，霸强民女，欺凌百姓……”

他说话时一字一句平平很平淡，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压力。

旭日初升，凤仪宫上的檐瓦照得金光璀璨。一路有宫婢向太子行礼，婉英则将他领进殿中。

“母后在京中养了一支私兵，儿臣已经都知道了。”沈宴清语气低沉，“六个月前，父皇因何遇刺，儿臣也已经查明。”

白桃抿起唇，顺从地往外走去。少女脚步有些迟疑，走了几步，回身去看。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白桃连忙劝道。

“他们不会知道。”

他已经重新拿起折子来看，神色专注而认真，似乎完全没有被今日的事影响到。

一群宫女在路边等待，一见他的身影，赶忙迎上去拦住他的去路：“皇后娘娘请殿下到凤仪宫小坐。”

沈宴清只得改道凤仪宫。

将一个曹家子弟以这种方式送入军营，不仅相当于当众扒了他的衣裳，更是在打整个曹家的脸。

姜幼微眸光凌冽，沈宴清丝毫不惧，显然，两个人谁也不能说服谁。

青年男子的语气再次变得柔和起来，抬抬下巴：“回去歇息吧。”

姜幼微一时语塞，双手将手上的信纸攥紧，语气含着薄怒：“你是为了她。”

“今日早朝，大臣为浥州的事吵起来了，不少人都在希望通过赐宝招降东海国。这些朝臣不动脑子，只想着求和保太平。东海弹丸小国却敢挑衅大齐，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人撑腰。”

姜幼微冷笑一声，不去与他争辩这个问题：“你的手段这样不留情面，只会引起群臣激愤。”

狠到那些人不能说话，不能反抗，依然可以维持她要的一派祥和。

沈宴清目光平静，就算她知道这件事也无所谓。

他是太子，无论是谁，不高兴他就可以罚。

“百年之前，曹家先祖确立下来新的募兵制兵法，免北境于危难，是以曹家四代都能进入兵部为官，曹家的后人不该遭受如此对待。”

一提起今早的事，沈宴清语气难免激进，说完，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五十年前，先祖为何创立御卫营，就是为了此时。”

白桃这才放心离开。

“激愤是因为不够狠。”青年迎着她灼厉的目光，振振有词，“手段再狠一些就不会。”

良久，皇后背着光，面容显得有点黯淡：“你要做一个明君。”

青年的语气骤然变得阴森可怖，白桃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他在维护心底是有点高兴的。

姜幼微哑口无言。

在酥礼堂的时候，她是不是应该上前道歉才更好？

“你有什么错？你替我去添置物品, 反被人嘲讽，这分明是无妄之灾。”沈宴清语气冷淡, “你是我的人，他骂你等同骂我, 没让他掉脑袋已经算轻的。”

*

辰时三刻下朝，沈宴清一路走向东宫。

“嗯。”沈宴清朝她点头，不打算细讲其中区别。

白桃见他心不在焉, 便闭上嘴巴不再多问。她转身要走, 还是有点不放心, 试探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儿臣知道母后在担忧什么。”青年的眸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那一日，母后敢提剑闯承明殿，应该想到儿臣这次回来并不只在谋权。”

沈宴清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皇后的青玉案前。桌面上放置着字迹繁复的书信，这些信都来自宫外。

姜家亦是百年基业累积下来才到达今天这个位置，世族之间早已血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如今能针对曹家，未来就能针对姜家。

正殿中央，有一座乌木雕金的屏风，金漆凤座上，女人翠冠华服，认真地翻看桌面上的信件，不禁摇了摇头。

不过是几句拌嘴，哪能到掉脑袋那种程度。

到结尾处，他微微一笑：“何况，儿臣不高兴。”

她同他说这么多，最终的核心唯有一句话，世家子弟不能动。

姜幼微语气加重：“这不是什么大罪。”

“儿臣骨子里有一半的姜家血脉，不至于向自家人磨刀。”沈宴清的语气轻松下来，“按照母后的意思，她的哥哥临危受命前往浥州领兵，她还不值得一次维护吗？”

姜幼微所有反驳的话，听到最后一句时骤然失声。明艳沉稳的女人脸颊上划过一丝惊讶，涉及军事任命她不便插手，但她是知道。

浥州曲县地区偏远，蚊虫众多，许多在京军将并不愿意前去，浥州之事一拖就是一个月，不久前才终于敲定人选。听说，大军抵达没多久，东境便安稳下来。

静默在大殿之中蔓延，姜幼微轻叹一声，问道：“你维护她是为了她哥哥的功绩，还是为了她本身？”

青年笑而不语。

谈话到了这里，已再无可说，沈宴清朝凤座上的女人鞠了一躬，算作告退。

太子离开以后，婉英挑帘进来给皇后收拾案桌，但见皇后沉闷的神情，就知道这一场谈话并不愉快。

“这些都拿去烧了。”姜幼微漠然地指着信件说道。

信件被宫女一一收好，青玉案几上的图案便显现出来，龙翔凤鸣，相互缠绕。夫妻和睦，这样最简单、最原始的愿望被刻在这张案几上。

姜幼微没有爱过沈寿，那个男人愚蠢、自大、好色。

当年若不是他死乞白赖，姜幼微也绝不会嫁给他，更不用当什么皇后，二十年来，为他的后宫费尽心力。

现在，他的儿子也不讨人喜欢。

可怜的小姑娘。

*

东宫后殿，一窗一景。窗边透出清亮的蓝光，少女坐在罗汉床上，对着光线摆弄着五颜六色的盒。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少女朝门望去，就看见青年推门而入，又转身将门关上了。

白桃看一眼窗外，离午膳的时间还远得很。这个时间他通常都会在书房里，不会过来。

“你怎么了？”

他面容微沉，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方才从母后那里回来。”青年回答道，几步就坐到他的对面，“你在看什么？”

白桃兴奋将手中的盒递给他：“你看看。”

沈晏清接过那张拆下来的硬纸，眼神一眯便发现了端倪。

上面画着的是一只孩童戏水的图案，但是有几处眼睛部分故意圈起镂空，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些点连起来变成了一只兔子。

沈晏清会心一笑。

白桃望向他，随口问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不高兴？”

“一点意见不合。”沈晏清轻描淡写地回答，“倘若有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但不为朝廷效力，你觉得该不该让他们退位？”

“应该啊。”白桃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连普通百姓都明白的道理，放在世族子弟却不适用，明明这些子弟比之普通百姓还要不如，却心安理得尸位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