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白桃也有点心虚。
她刚低下头想溜走,却听见上面的人高喊:“把他给我带过来!”
人群之中爆发了一阵声响,上面冲出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奴仆。白桃有点慌了,邱昀当即走到她的身前护着。
奴仆们没在意,京中不少贵女出门也带侍卫,他们人多,打得过。
“老子让你看看……哎呦!”
第一个人刚踩上楼阶,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胸口剧烈一疼,接着他重重地跌落在地。
那个小太监身边竟然带着一个功夫不低的侍卫!
这侍卫比那小太监有过之无不及,一脚将仆人踹到十步之外。
周围看戏的人张大了嘴巴,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们哪里能认得御卫营的人,这小太监能带侍卫出门,说不定地位不低。那曹公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得罪了他,相当于得罪整个曹家。
眼下再没人敢上前劝说,生怕殃及池鱼。
曹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大约也知道面前的人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宫里的好些阉人跟在大人物身边,虽然身份低微,但能说得上话。
可是如今宫中的人物就那么几个,这小太监,看起来也没什么本事,怎么可能跟在贵人身边。
话都已经放出去,若是此时收手,岂不是很没面子?
曹公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爹虽是兵部侍郎,但我家素来以和为贵。你上来给我磕个头道个歉,本公子也就不追究了。”
白桃就没见过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暗暗地咬了咬牙。
“曹恭渺,你让谁磕头?”
门外看戏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这么一句,楼上的曹公子被念到名字,蹙起眉来,刚要发作,便见楼下的人群纷纷退开。
两侧侍卫开道,俊美的男子向上看来,算得上温和,重复问道:“你要谁磕头道歉?”
曹恭渺猛然发觉那小太监所带的侍卫衣上的飞鱼纹样有点眼熟,他爹告诉他,这是御卫营的人,若是遇见,一定得避着走。
御卫营侍卫仅听从一个人的吩咐,眼前的青年玉冠鹤氅,满身威仪,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男人心底有点慌,接着便看见小太监垂着头下楼,走到太子身边。
太子没多看那小太监一眼,微昂着头颅,却是气势十足:“曹侍郎一向以自己的儿子为傲,正好,近日军中正好有个空闲的职位,曹公子子承父业,相信曹侍郎一定会引以为傲。”
曹恭渺当即脸色一变,那不是参军吗?
别说军营生活有多苦,就是现在北境和东境都在僵持着,若是打仗,他岂不是要上前线?那可是要命的事!
曹恭渺连忙拨开人群,匆匆下楼,跪到沈宴清面前:“太子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周围分得清分不清状况的人都纷纷跪下,不敢触怒太子。
“曹公子说差了。”青年微微一笑,“军中的差事难得,旁人想去也没有机会,孤亦是看重曹公子,才委以重任。”
周围的人默不作声,谁听不出来,太子如此说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少女疑惑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大丈夫以身报国,不是应当的吗?”
她哥哥都去了浥州,他们这些贵公子却在京中享乐,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四下里跪着的人无一人敢答她的话,为国捐躯……话是这么说,但大家在京城这样的富贵窟里泡的这么久了,只记得为家里谋得银钱,哪管国家大事。
曹恭渺伏在地上,满头大汗。
一旁又有奴仆上前跪来争辩,他们是曹公子的近身小厮,家里主子出了事,他们也逃不了责难。
“殿下,我们家老爷如今年已四十,身体有恙,便指着二公子在身前尽孝,二公子若是走了,我们老爷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进军营,又不是死了。”沈宴清冷声道,“若是不能为朝廷效力,何不早点请辞?姜老将军年近古稀尚且在镇州驻守,四十岁,还年轻得很。”
这下没人再敢说话,沈宴清瞥了一眼跪下来的两个仆人。方才他在门外,听到的便是他们的声音。
“你们几个伶牙俐齿,适合进宫当差。”沈宴清点点头,“你们今日回去收拾收拾,孤派人来接。”
两个仆人脸色也变了,“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沈宴清没再理会他们,转过头去,问身后的小太监:“买好了吗?”其他人敛声屏息,原来这位公公是为太子采买而来!
“还没。”周遭太安静,白桃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大,只好压低了些,“还没付账。”
店小二连忙道:“都是送给殿下的,不用付账。”
沈宴清示意邱昀:“你跟他去。”
店小二和邱昀一起将打包好的六个大礼盒一并送上马车,众人齐声恭送。
*
上了马车,白桃刻意坐远了一些,她回想起刚刚的举动,觉得有点太过冲动,甚至连他也一并牵扯了进来。
沈宴清望着面前垂着头的小姑娘,伸手去解她帽子的系带。
小姑娘一下子抬起头来,面露震惊。
“受欺负了?”沈宴清明知故问。
白桃低下头去,在遂州哪有人敢这么对她,所以她想都不想就回怼了。
只是顷刻之间,脑袋上的翎帽就被人摘下。沈宴清把她的帽子放在一旁,问道:“马上去城南,你要不要回府换一身衣裳?”
白桃看着自己这一身海蓝长袍,一时恍惚。她出来这一趟才知道,原来大家对于太监这类人是极不待见的。
“我不懂。”
白桃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直白地开口:“同样住在京城,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这么大。”
沈宴清抿起唇,他没法向她解释太监与常人之间的不同,过了一会儿才道:“京城太大,住着的人各式各样。有贫富贵贱,就有三六九等。”
白桃似懂非懂,看向自己的翎帽,笃定道:“我不换衣裳。”
她相信她的家人就算看到她穿着太监的衣裳,也不会觉得她与常人有什么两样。
沈宴清不语,内心一阵轻叹。
马车转向城南,外面的喧闹声逐渐变小,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马车穿过京城里的小巷,抵达城南的路平客栈。
白桃走下马车,身后的青年也一并跟下来,她转身回问:“你要随我一起去吗?”
沈宴清开口:“去。”
他当然得去,免得她再遇到方才那种情况。再说了,她这次去见的是白家人,说不定聊着聊着,又谈起回家的事。
白桃垂下眼眸,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拒绝的办法,只好作罢。
贵人带着身旁的随从走进客栈,引来了些许目光。路平客栈住的都是些做苦工的人,白日里人不多。
店小二原本还在柜台前打盹,没想到门外来了贵客,连忙跑到门外招待:“里边请。”
“来找人。”沈宴清开口,“让住在乙字号几间房的人下来。”
他这么一开口,店小二福身道:“那几间房的客人在外面找了个活,晚上才回来。”
想来马六他们在京城里也不是能闲得住的,得空就出去找个活计赚一点小钱。
白桃顿然有点失望,这一趟恐怕要见不到人了。
沈宴清继续问:“他们在何处做事?”
“就在街口那边,帮人搬木材、盖屋子。”
沈宴清望向白桃:“去找。”
只是一条街的距离,二人没再乘马车。城南的街道较狭窄,来往的百姓所穿都是些粗布麻衣,与城东的贵人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穿着鹤氅的贵人走在路旁,身边跟着随行侍卫和仆人,看起来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路边的人见到这一行人,都不由得腾出一条路来。
即便沈宴清想低调,以他的衣着打扮,还是低调不了。
白桃快步跟上他,小声道:“我可以自己去见他们的。”
沈宴清默然走了几步,才开口道:“找到人以后,我在街口等你。”
转过这个街角,一抬头便能看见不远处的只有一个空架子的房屋,房屋四处都有人扛着木材往上搭。
白桃走到沈宴清的前面,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她走向那处工地,见着人问道:“我有个兄弟叫马六,您知道他在这儿吗?”
那人打量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衣着奇怪,转身就去找人。没过多久,马六从堆积成山的木材后探出来,一抬眼看见白桃,十分惊喜:“小姐!”
白桃两颊顿时发热,她现在还身穿着内监的衣服,被这么一喊,感觉所有人都知道她女扮男装。
马六没直接上前,转身又喊了几个人,白家的人都从各个角落里出来,围在白桃的身边。
“小姐来了!”
“小姐怎么穿得这样一身,带来的衣裳呢?”
“小姐没被欺负吧?”
一群人不停得向她问话,白桃一一回答:“衣服在呢,没被欺负。你们近日还好吗?”
有人回答道:“小姐不在,我们也没什么事,只好出来找点事情做,在这里干每日有10文钱,离得也近。”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乡去?再有一个月要过年了。”
白桃下意识地往街口看,白家众人一并朝那看去。
那边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
“下个月吧。”白桃抿唇,“要是回去,我会过来和你们汇合,你们也可以提前回去。”
“那怎么行,我们等小姐!”
“……”
街角处,青年的如竹而立的身形被房屋遮掩。左右也不过几步的距离,沈宴清昂起头,毫不费力地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谈话。
不远处聊得热火朝天,白家的男人嗓门又粗又大,笑声整条街都能听见。而街角处的阴影沉默如水,几个人沉默得如同栽在路旁的老松。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闲话终于停下。马六他们要做工,不能聊太久。
少女小步朝街口走来,原本还怕找不到人,哪知道一转身就能看见街边这几个人,极其显眼。
白桃心虚地垂下眼睫。方才聊天的时候,白桃还跟他们说下个月回家,以为他不会听见。哪知道他就站在这个街口,这才几步路的距离。
她的话,他必然是全听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