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低声絮语,逐渐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呐喊。可仍然没有,也不可能会阻挡慕朝的脚步。
一片浓郁的荡漾猩红之中,慕朝用白骨森森的手指,轻轻摘下了那朵生长在清波中的小,动作温柔地将它拢在掌心。他很开心地笑了。
忽然,浮在半空的留影璧微微一动,画面陡转。
烈日高悬,一片茫茫白雪覆于高山之间,像雪白的毛毯把山峦包裹其中。
天地皑皑,银装素裹,一片遥远的朦胧冰雪之上,几乎看不到任何除了雪以外的东西。一切都是冰冷的,白茫茫刺人眼球。
和方才深不见底的混沌海水相比,眼前漫天漫地的白雪景观显然亮堂许多,甚至是过于雪亮,让人的眼球如刀割般生疼。
容流微却不肯也不愿眨一下眼,死死盯住那一方虚幻的画面。
缓缓地,白得漫无边际的雪地中央,赫然出现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一身黑衣,外袍渡了一层隐隐闪光的银色暗纹,是十分精致的绣纹,彰显出他尊贵的身份。
高贵的魔界圣君,此时略显狼狈地侧躺在雪地中央。殷红的鲜血从他身下缓慢流出,将白雪洇红,四周积雪簌簌而动,如一朵慢慢绽开的红莲。他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一样,握紧了手中如雪般洁白的小,嘴唇轻轻翕动。
隔着莽莽雪海,容流微极其清楚地听到了那两个熟悉无比的字。
“师尊。”
仿佛从这两个简单的字中汲取到了力量,慕朝深吸一口冰冷的雪气,继续道:“还差最后一个。师尊……”
“我很快,就能带你回家了。”
说完,慕朝蜷了蜷身体,垂眸看着掌心的雪色朵,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甚至是有点孩子气的笑容。
刹那间,容流微的脑中骤然闪过一段没有来由的对话,他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却无比清晰地响在脑海,似乎是一群鬼魂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你别小看了这枉死城,还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呢!”
“什么人不能进来啊?”
“碎魂之人——就是魂魄碎裂之人!什么,你们不理解?好吧,举个例子,那个死在镜月海的渡云宗宗主,就是碎魂之人。他把丹元剖出来给了魔君,魂魄自然就碎了,无法来到这里。”
“真的不能吗,永远无法来到这里了?”
“唔,也不是。据说有一种办法,能修补碎魂之人的魂魄,甚至让他重新活过来。”
“那就是……集齐在深海底、雪山巅和紫竹林的三枚日月精华,重新凝成破碎的魂魄,单有一枚是不行的……不过,据说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成功做到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方法到底能不能行……”
深海海底,雪山之巅……
原来,慕朝竟然为他做了这么多。
心疼的感觉是如此剧烈而真实,像朵朵烟在胸腔炸开。
容流微抬起头,看着画面中少年苍白却满足的面孔,同样绽出一个含泪的微笑。
“你这么傻,这么笨,怎么会是个反派呢?你明明……就是个小笨蛋啊。”
只有笨蛋才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告诉他;只有笨蛋才会为了只存在于传说中复活之法,上雪山、潜深海,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几近死亡;只有笨蛋才会把每一句“我爱你”都说得悄然无声,让他以为只是一个缺爱孩子的占有欲在作怪。
容流微抹了把脸颊湿漉漉的眼泪。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想要亲口告诉慕朝,你真是个笨蛋、我怎么教出你这么笨的徒弟,然后再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爱人方式。
他会有一生的时间教给他这个道理。
光华流转,留影璧投射出来的场景虚空闪烁,将慕朝蜷缩在雪地的画面定格其上,逐渐消散。
渐渐地,另一幅画面取而代之。
夜幕深沉,而这间屋子比夜更静更深,排排列列的书籍卷宗安静躺于各自书架,岑寂无声。
一瞬间,容流微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当然认得这个地方。
这里是渡云宗的藏书阁!
鸦雀无声,须臾,门开了,一丝光亮从门外透进,又随着关上的门被阻挡门外。
有人走进。
来人没有使用任何照明法术,就这么迎着黑暗走过来,步伐沉稳,来到书架前,伸手取出一本卷宗。
尽管光线不明,看不真切,容流微却和画面中手持书卷的人一样清楚——是那本《平湖卷》。
一根修长的手指伸了出来,随意翻阅着书页,忽然在某一页停住,细微的荧蓝闪烁从书上传来。
他在写字。
很快,一个字写好了,那人不慌不忙,继续往后翻,寻找下一个要写的字。
序幕刚刚拉开,但容流微已预见到定格的结局,那人会写七个字——那句只有七个字,却害得平阳镇百姓家破人亡的咒诀。
果不其然,蓝光闪动七次之后,骤然止歇。那人将书卷重新放回了书架。
他简直细心得可怕,无论是卷宗摆放的位置,还是歪斜的角度,都和最初码放时丝毫不差,就像从来没有被人翻阅过一样。
做完这些,容流微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很好,连脚步都轻快起来,静悄悄推开藏书阁大门。
一寸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俊逸的面容,和本不应该穿在他身上的红衣。
那张原本比月光还要明净的脸,此刻半明半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鼓动而出。
是月的暗面。
是兰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