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常守, 去将沈太医请来。”
担心太医又说出诸如“肝火旺盛”的话来,姜念兰急忙阻止:“不必请太医!我只是有些热,这儿又刚好是风口, 我想站在这儿吹吹风,等凉快了再进去。”
楚南瑾存疑地盯着她。
谎言拙劣,姜念兰说得没底气, 被他的眼神看得更是心虚, 只觉相顾无言的每一息都是煎熬。待双腿终于恢复了力气, 头也不回, 两步并作一步地飞奔入了御书房。
屋内一片肃静,昭成帝端坐在御案前,青釉瓶中置着一簇红梅,昭成帝斜眼掠过瓶身, 睥睨着底下战战兢兢伏地的宦官。
见姜念兰入内,昭成帝敛起厉色,眉眼缓和了下来。
“永乐, 到朕身边来。”
徐文德在昭成帝身边添了个座椅,姜念兰一步三回头,坐下后,仍狐疑地望向那抖成筛糠的宦官, 搞不清状况。
“这阉人曾在朕面前诬告永乐和太子, 朕将你们二人召来, 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该如何惩治这胆大包天的阉人。”
“便是有,那又如何?太子至今未上玉牒,与永乐称不上是兄妹,何有母后说的兄妹背德,秽乱宗室?”
楚南瑾知晓,昭成帝是气急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姜念兰却是十分震惊,耳膜一片嗡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阉人十分狡猾,却也忠诚,表面诚惶诚恐,却三缄其口,连锦衣卫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任何东西。
哥哥这般好的人都不招太后喜欢,那她也不稀罕太后的青睐。
昭成帝正要说话,却被一道脆亮的声音打断。
太后丝毫不惧地对上昭成帝的神色,多年玩弄权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又怎会生出一丝退缩之心,两人如出一辙的倔犟,不过来回几句,硝烟一触即发。
太后淡淡睨了地上的宦官一眼,眸底划过几不可察的痛色,抬眸又是风平浪静。
“说得好!”
姜念兰对这位不喜她,又气质威仪的皇奶奶自是惧的,一席话出,她敏锐地察觉出太后亦不喜哥哥。
宦官曾服侍过先帝, 后又被分配到太后身边, 在宫中地位算是德高望重,故而, 昭成帝最初对他的话信了三四分。
“皇上是天子,龙威之下,孰敢妄语,既是抵死不认,那必不是空穴来风,皇上自欺欺人,只信自己相信的,却不信侍奉多年的老奴才,姑息养奸,迟酿大患。”
新岁宴风波,让昭成帝彻底相信永乐和太子之间的清白。只是不确定这宦官的行动,究竟是出自安平王妃,还是太后的授意。
昭成帝瞧见太后的一瞬,脸色微沉,怕女儿被太后的咄咄逼人吓到,在案下拍了拍姜念兰的手背,以示安抚。
楚南瑾与她对视一笑,此情此景,也不是解释的时机,对昭成帝道:“这阉宦是太后娘娘的人,臣与公主怎可越俎代庖,代陛下之权。”
昭成帝一语震四方。
戴着护甲的葱指搭在梅音手上,随着走动,髻上的珠钗安稳如磐石,不发出一丝声响,不怒自威,端庄大方,凤眸扫过屋内众人,讽刺道,“哀家没想到,这宫中最尊重哀家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子,皇上要处理哀家的人,也不知会哀家一声,若不是哀家赶来,怕是许多日后,才能知晓身边竟少了个人。”
安平王妃愚蠢,若这阉人是听从于她,昭成帝当初半个字也不会信。
昭成帝松了口气,继而沉声说道:“母后做的那些肮脏事,朕心照不宣,只佩服母后驭犬有道,养出来的狗一条比一条忠诚,磕碎了牙还硬着一把骨头,在朕的锦衣卫面前都能守口如瓶,倒枉做了一世的阉奴。”
姜念兰疑惑地望向楚南瑾,她不知父皇口中的“诬告”指代何事。
“好一句姑息养奸,迟酿大患。”昭成帝低低呵笑,“太后在新岁宴上放纵侄女胡作非为,毁了一国之宴不说,犹觉不够,非得诬陷朕的女儿与太子有私情吗?”
她回以昭成帝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难道她这阵子的愧疚自责都不过是庸人自扰,原来她和哥哥……并无血缘关系?
太后没想到昭成帝会以这番话来刺她,凤眸微敛,旋即挂上自嘲的微笑,道:“皇上的意思是,今日非要处置哀家的人?”
“造谣皇室,欺罪当诛。”
“好!”
“太后娘娘!”
横在剑架上的宝剑出鞘,银光一闪,伏地的宦官人首分离,血淋淋的脑袋滚落几圈,仍睁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珠子。
御书房一片惊呼,楚南瑾立刻去看姜念兰,索性在太后拔剑的一瞬,昭成帝就猜到了她的意图,立即捂住姜念兰的双眼。
太后扔了剑,饶是一路踏着尸山走来,身居高位,从来不必亲自动手,却是亲手解决了自己的心腹,掩在袖下的手微微颤唞,面上不显,仍就冷笑道:“太子既让哀家自行裁决,这便是哀家给皇上的答案,若皇上仍不满意,就将哀家这把老骨头扔出宫去,喂豺狼虎豹,以泄皇上心头之恨。”
昭成帝紧掐着鹿骨扳指,掌心深陷出一道血痕,咬牙切齿道:“母后杀伐果断,朕还有何不满?来人,恭送太后回宫。”
太后在宫婢的簇拥下踏出御书房,却在半阶上突然顿住了脚步。
身后宫婢惶恐止步,去瞧太后的脸色。
太后却是忽然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浓血。
宫廷大乱。
当日御书房外聚了许多老臣,亲眼看见太后吐血,不知怎的,谣言四起,将昭成帝与太后不睦,太后御书房外呕血的传言飞速传开。
翌日太后卧病抱恙,更是在朝廷炸开不小的风波。
太后有个首揆兄长,林家更是乌衣门第,根深叶茂,追随林尚的臣子只等上峰示意,便要齐齐跪倒在御书房前,劝谏君王。
林尚寂然不动,让一众还在观望的臣子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