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根据本朝法治, 凡有冤民在午门外挝鼓,陈述冤情,皇帝须得亲自出面受理案情。
因前朝对鸣冤者并无要求, 谁都可以击登闻鼓,导致一时之间挝鼓之风盛行,诸如邻里之间争地, 牛拱篱笆的小事, 庶民都能闹到皇帝跟前。
昭成帝并非是一名贤明温和、不厌其烦的君主, 处理了多桩鸡毛蒜皮的小事后, 不堪其扰,御笔一挥,在都察院增设了一架登闻鼓,为了防止庶民滥挝鼓, 凡挝鼓之人,需得先受廷杖三十。
并在午门外的登闻鼓前增设巡视锦衣卫,有面冷提刀的锦衣卫盯梢, 劝退了一半人,后再有陈述芝麻小案的人,被以诬告罪当场廷杖处死。
庶民心底有冤,却不知自己的冤情落在锦衣卫眼底是轻是重, 余下的一半人打退堂鼓, 清净了数十年。
登闻鼓十年来第一次会客, 却是迎浇了一捧温热的鲜血。
午门外不仅围满了百姓,还聚着来往的官员, 那名妇人倒在登闻鼓前, 额头往外汨汨冒血,小腹凸起, 已有了些月份,荆钗布裙,却拾掇得十分干净。
楚南瑾下意识地去捂姜念兰的眼睛,姜念兰却倏然顿住脚步,错开了他的手,须臾,不知想到什么,拨开人群,朝着妇人的方向奔去,解下系过脖颈的斗篷,郑重其事地覆在妇人身上。
围观百姓被锦衣卫隔在一尺之外,转而对姜念兰指指点点,楚南瑾几步上前,将一众视线挡在身后。
站在林尚身边的逸王矮了半个头,玉面书生的清秀模样,见状,不情不愿地也跟着行礼。
“如此胆小怯懦,哪里有一国公主的风范,听闻还是从一个犄角旮旯带回来的村姑,你们怎笃定她就是真永乐?太子殿下,这不会是你和陈指挥使合计,为了哄骗圣上,专门找来的假狸猫吧?”
楚南瑾将姜念兰挡在身后,微微一笑,态度坚定而又不失礼仪。
“小儿之见!圣上远见卓识,若能被蒙蔽,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难不成能洞察其奸?平日尽晓得河里摸鱼,林里摸蟋蟀,诗书礼经样样不通,难怪会说出这般愚蠢的话来,给我闭嘴!”
楚南瑾眸色微闪,低声道:“嗯,只有你关心她,那些围观的都是坏人,而念兰是个顶好顶善良的姑娘。”
“念兰不怕靠近旁人了?”
一下来了几个大官,特别是林尚那张正直刚毅、铁面无私的面容,震得人群阒然无声。
“舅祖父,我也是不想看到圣上被蒙蔽,任由他们瞒天过海。”
身着绯袍仙鹤补子的林尚肤色微黑,挺着阔腰,声音浑厚,恭敬地作揖,“太子殿下。”
众目睽睽之下,登闻鼓前一尸两命,若是草草了事,怕是难平流言,楚南瑾正问起妇人所陈冤情为何,人群自动分成两道,只听一声喊。
“首辅大人到!逸王到!”
逸王心底不服气,碍于林尚的威严,憋屈地噤了声。
“林大人在原地说话就好,永乐怕人,小心惊着她。”
“哥哥,这个人为什么躺在地上,地上不冷吗?”姜念兰疑惑地问,“还有这么多人为何都只看着,不扶她起来呀?”
林尚瞥了眼怯怯躲在太子身后之人,顿住脚步,问道:“这可是那位永乐公主?”
姜念兰害羞地抿嘴,毫不吝啬地夸回去,“哥哥也是顶好的兄长呢!”
昭成帝避不见人,朝政之事便全权由太子楚南瑾和首辅林尚负责,逸王是林尚的外甥孙,其母安平王妃被召去陪同太后归宁后,被带到了林尚身边关注起居。
“怕,可是她看起来已经睡着了,这么冷的天,要是着了凉,就得喝苦药。”姜念兰咂舌,“这些人好坏呀,是不是就想害她喝苦药,也不叫醒她。”
话落,就听见一道不轻不重的嗤声。
“正是。”
林尚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言!”
“林大人,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关起门来再断家务事,先处理了眼下这桩案情罢。这名妇人已没了气息,刑部的人少顷便会赶来处理尸首,孤问过锦衣卫,说她的冤状催人泪下,条理分明。”
林尚神色肃穆,“却也不知有何冤情,竟选择一尸两命?”
“据闻,她从荒僻之地千里迢迢而来,自称被强迫怀了身子,无处申冤,远赴京城告御状,却因为对方位高权重,被嘲笑是患了癔症的乡野村妇,恶语伤人,于是一头撞死在登闻鼓前,以证清白。”
“本朝法治严明,何等位高权重之人,竟敢在京城为虎作伥?”
“此人林大人识得,正是您的甥孙逸王。”
“荒谬!”
正环臂吊儿郎当的逸王破了声,“一派胡言!果然是诬告,死得正好!”
林尚狠狠瞪了他一眼,对楚南瑾道:“太子殿下,非是我包庇,而是此妇既是从荒僻之地而来,又怎会与逸王有瓜葛。但此妇傲骨铮铮,不似诬告之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本官会申令大理寺顺着此妇的过所属实盘查,还逸王一个清白。”
有首辅作保,楚南瑾也不好说什么,微微颔首,“孤相信林大人并非徇私枉法之人。”
刑部的仵作和大理寺的官员很快抵达,围聚人群被提着短刀的锦衣卫疏散,楚南瑾正要带着姜念兰离开,却见她绷紧了腮帮,半弓着腰,紧盯着什么。
“啊!!乡野村妇,你给我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