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朝臣们五更时便在午门外等候早朝,不知从哪处流过来的消息,说皇上降下圣谕,责令太后归宁。
不到一刻,消息就在臣子们中间传了个遍。
执笏笑谈的朝臣即刻噤了声,纷纷将目光望向站在最前端的绯袍重臣——当朝内阁首辅林尚林大人,太后娘娘的兄长。
太后的娘家落在幽州,虽是处天暖宜居的风水宝地,但到底山高路远,路途跋涉,这又临近新岁,若说是太后娘娘自请旨意,实在不符常理。
不是太后,那便是皇上的意思。
当年兰妃独得圣宠,太后却将娘家的外侄女送入了宫,此女善妒,将兰妃逼出宫外,使得天子和太后之间生了龃龉。
太后归宁,恐与当年的龃龉脱不开关系。
天家母子不睦,他们这些臣下本该好言规劝。
但离昭成帝上一次龙颜大怒,血洗朝堂不过半载,当日情景宛然在目,被杀鸡儆猴的臣子们恨不得夹起尾巴来做人,谁又敢做这个出头鸟。
权衡利弊之下,朝臣们选择静观其变。
若首辅兴师问罪,他们虽得出来站队,但责不罚众,又有首辅在前头顶着,项上人头总有保障。
“陛下尊母孝母,天家和睦,此臣等最乐闻见,臣祝愿太后颐性养寿,早脱梦魇,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尚手持笏板,紧绷着一张脸,黑眸沉沉,有山雨欲来之势,身后的御史见状,欲要为林大人鸣不平,却听见林大人开了口。
徐文德点起石瑞兽炉里的熏香,白烟缭绕,他放下拨弄炉灰的铜杖,细声道:“陛下的旨意,臣下莫敢不从。但人嘛,总想着两头好,首辅是太后的亲兄长,他们虽震慑于陛下的龙威,但总得仔细掂量掂量自身,够不够分量去得罪首辅。”
若首辅大人不表态,他们也就不站队,冒死谏言的担子就压到了御史们的头上,他们隔岸观火,若真烧了起来,适时出来美言几句,两边端水,即不得罪首辅,也不触怒龙颜。
林尚稽首跪拜,身后朝臣见状,高呼万岁,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这就是朕的臣子。”
昭成帝将朝臣们的神态尽收眼底,冷冷一笑,摩挲着指上的鹿骨扳指。
“方才在朝上,朕分明瞧见首辅的脸都绿了,却还说出母慈子孝的话来,朕的这位好舅舅素守礼法,朕本以为他会竭力反对太后归宁之事。徐公公,你说他这到底是何意?”
弥漫在空中的销烟颓然而散,朝臣皆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下朝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昭成帝撑着扶手,剑眉一挑,有几分意外。
待御前红人徐文德宣读完圣旨,朝堂上的目光大多数都望向了首辅林尚林大人。
卯时入宫觐见,各自收拾好了心思,准备进行一场大战。
徐文德躬身道:“若是连陛下都揣度不出首辅的心思,奴才一个阉人又怎能有那个本事。”
心思各异,虽人仍在午门之外,臣子们却恍觉站在了风云诡谲的棋盘中央。
昭成帝阖上眼,私下暗忖须臾,又睁开眼,冷声问道:“徐州那边可还有新的消息递来?”
“若是有新消息,底下人定会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地送来。”见昭成帝眸底渐渐卷起风暴,徐文德连忙补充了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永乐公主尚且安全,陛下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