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船帷轻遮,一世静好。
楚南瑾握着本蓝皮书卷,煌煌华光透过牡丹绘纸窗,聚亮书卷上的文字,小支颐抬眸,神色专注地听他讲故事。
小是个极能共情之人,听到娘流落风尘,备受欺凌时,眉眼凄切,紧紧攥起了小拳头;听到娘被书生所救,赎身自由时,小拳头松了下来,眉眼染上笑意。
剧情跌宕起伏,小的心境也跟着潮起潮落。
故事的终章,她坐直身板,屏息锁眉,俨然忘了听书的初衷是为了识字。
楚南瑾却将书卷一合,搁置在了一旁,“念兰还是别听了。”
面对小困惑的眼神,他叹息道:“写书者为给看客留下深刻印象,常常会以悲剧收尾,并非你想象中的皆大欢喜。”
小微微发愣,紧接着,眸底的亮光逐步黯淡了下来。
分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在她预想的结局中,书生蟾宫折桂,娘脱离贱籍,迎接二人的应是幸福美满,金玉良缘。
哥哥却说,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午后微醺,他们竟忘了,此行的目的地是徐州辖下的江平郡,著名的弦乐之城。
思绪神游天外,小神思恍惚,不知不觉,手指抠紧了桌底的卷屑,尖刺的木屑已然深深陷入甲肉中。
船只缓缓靠岸。
页纸上所讲的大部分是三人的爱恨纠葛,至于如何解毒,页纸上并未提及,只是结尾也不尽美好,蛊女、情郎、中原女子,三败俱伤。
长案倾斜,小所在这端倏然矮了下去,她回过神来,抬起头,只见楚南瑾折起蓝皮书卷,抬高案脚,正将那书卷往下头垫。
被扰清净的船客放下手中茶盏,齐齐聚到船舵,欲要引据争论一番。
聚拢的薄雾渐渐散开,两岸的景象开阔,船客们面面相觑,哑然失笑。
这些时日,她杯弓蛇影到了极致,一草一木,一枝一节的变化,都能成为她忖度吉兆或凶兆的参照。
她抑制不住脑海里狂跳的想法,如此凶兆,是不是预兆着哥哥……
歇在船舱内的客人悠然自在,或品茗论道,或读书修身。
她识字不全,全权由楚南瑾诵读,“……苗疆蛊女与情郎相恋,然而情郎多情风流,移情中原女子,蛊女遂炼制情毒‘三步痴’,恨、嗔为人之常情,情则为人另生的贪念,此为诱因。蛊女将子蛊下于情郎之身,母蛊下于中原女子,待二人情思纠缠到了深处,则‘三步痴’奏效,蛊女的复仇拉开序幕……”
“根据前情,这本书的走向不该如此,书者不过哗众取宠,强行催泪罢了,此书不读也罢,后期一塌糊涂的情节,属实难以入目。”
表过歉意后,他重新在书架中翻找新书,这次更为谨慎,先从终章翻起,再瞧立意,觉得合适后,转身折回,继而在她身旁盘腿坐下。
小初时仍不自在,随即在他青竹碧玉般温润的嗓音里,被带入全新的故事中。
船上同乘多是风雅之士,船板放下后,众人不推不攘,有条不紊地下了船只。
蛊女的结局是坏,书生与娘的结局不尽人意。
船桨划过粼粼水波,水声潺潺。
小同楚南瑾立于人群末端,凉风醒人,她却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摇头叹息,“内容糟粕,如此误人子弟,是哥哥筛选不当。”
她回想起那日,她和哥哥齐齐坐在烛光下,想从蛊毒的来历下手,找出蛛丝马迹。
从窗外传来的一阵丝竹之音,打破了这一片宁静,弦音婉转妙曼,初时惬意,随后却调转激昂,杂糅纷乱。
后头听的这书,结局倒是皆大欢喜,可她觉着处处透着怪异。
像是上本的强行悲剧,她觉得这本的怪异之处是强拗团圆,收尾之时废话连篇,掺泥和水。
连她这样读不懂故事内核之人都察觉出了端倪,哥哥却夸赞此书笔酣墨饱,字字珠玉。
兴许还是她思虑甚少,只看得懂浮于表面的东西。
岸上的阵阵乐声,将小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轻轻吐息,决心要将脑海中的胡思想乱挥走。
一转眸,正对上楚南瑾担忧的双眸。
“念兰这一路上常常分神,可是水上颠簸,身体有何不适?”
小连忙收起悲色,揽起他的臂弯,笑道:“我好得很,方才走神,是在想这岸上风格迥异的乐声,似乎有好几家乐班子驻守岸边,路过的人也不嫌吵,似乎都习以为常。”
“此乃江平郡,素有‘弦乐之城’的美名,郡中人以拨弄风月为雅,外地来客也多是慕名而来,自然不会有人觉得叨扰。”
两人说着,齐步踏入离岸不远的一家客栈,收放好行囊后,唤来店家询问。
“请问郡内香火最旺的佛寺在何处?”
店家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打量一圈,笑眯眯地问:“二位可是求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