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你们应该检讨
▌ “啊？”
刘钦活了三十多个年头,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成熟，但这几个月受的冲击太过猛烈，以至于他很难理清脑内的思绪。
在005和003走后他独自回到房间, 将电子香烟叼进嘴里，开始回忆自己与父亲的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很确信自己是不认同父亲的，但他从没想过自己对父亲的敬畏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消磨。
就在他做深度思考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
家里除了管家机器人以外, 就剩下了谛复和覃戊司, 来敲门的人身份自不必说。
刘钦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起身将门打开。
门外是谛复, 但刘钦估计覃戊司就藏在谛复的影子里头。
“我知道刚才那些信息让你觉得很困扰。”谛复看了眼刘钦宛若鸡窝一般的头发, “不过我想我们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刘钦与谛复的年龄差距很大，谛复几乎可以做刘钦的太爷爷。
“想开了。”刘钦叹息，“我现在正在进行一场战役，这不是儿戏，我要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父亲的那些老朋友基本都死光了，我想我可以替他回忆回忆过去。”
“不，不能说不在乎。我很钦佩他，但他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人。”刘钦在谛复进来之后便关上门。
谛复大概听懂了：“你是说，我刚才聊的那些让你难堪了吗？”
谛复面色深沉。
【亲爱的你最好冷静一点，你现在正对着刘少校的面诉说你谋杀他父亲的计划。】
谛复立马又说：“所以你没必要因为这个荒唐的故事而感到难堪，这并不是什么丢人到难以启齿的经历。”
【就是一个纯白的小白兔，忽然变成凶神恶煞的黑毛长耳怪。】覃戊司解释。
谛复伸手将刘钦的头发捋顺：“非法拘禁，未征求本人意愿强制发生关系，给对象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起码在这个事件里，你父亲是纯粹的受害者，而你本人没必要因此感到羞愧。”
“什么方案？”刘钦侧开身子, 让谛复过去。
【不确定。】覃戊司观察了半天，他发现刘钦没啥表情，也没啥外露的情绪，【我觉得他黑化了。】
他在意识里询问覃戊司：【覃先生，你觉得我现在应该说实话吗？】他确实有这么想过。
“那个，是这样的。”谛复轻咳了一声，往刘钦的地方稍微挤了挤，“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不是因为那次的荒唐，而是你爸之后干过的那些蠢事。”
他还没忘记，在高层决定关押父亲时，这王八蛋投出了关键性的一票。自己最后对自己的大追捕也有这混蛋的身影。
如果没记错，早期的谛复不喜欢黑色，谛复喜欢炫彩的东西。现在这是审美被扭曲了？
被谁？自己吗？
【我没有调情！我心脏在你那边！我控制不了！】覃戊司咬牙道。
而谛复毫不意外：“你果然不怎么在乎你的父亲。”
【黑化是什么意思？】谛复不太懂。
“我想您不太擅长说谎安慰人。”刘钦苦笑。
“我当时把你爸从地下室薅出来的时候，他真的很凄惨。虽然根据他后面所做的种种行为来分析，我觉得他还是死在那天比较好。”谛复表情又瞬间转冷。
覃戊司一愣，随后他侧头看见一缕黑色的鬼气升了上来，鬼气纤细而浓烈，最重要的是——足够黑。
【哦。】谛复还是没明白，【但我觉得黑色更好看。】
谛复深感震惊，几乎把“你怎么知道”这五个字刻在了脸上。
【你别！】覃戊司连忙阻止他，【他现在需要的是安慰。】
“他做的那些事无法被刨去。但你需要知道，单从刘肆和李元帅最初的那场冲突看来，他是个受害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房间并不只有卧室，里面是一间小套房, 套房拥有自己独立的客厅。
刘钦盯着谛复看了两眼，他询问：“是那位覃先生在阻止你说出真相吗？”
果然, 刘钦脸色变了：“这怎么可以？这样你有暴露的风险。”现在这个世界可不只有各大贵族，还有旧大陆势力。
覃戊司不吱声了。
“我明白了。”刘钦扯了扯嘴角，“找到视频，然后先发给我吧。”
“不能说难堪，只是……我想知道您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不是‘那个傻缺二代的儿子’？”刘钦询问。
影子里的覃戊司：……
【覃先生，你觉得我的安慰成功了吗？】
【覃先生，你的心脏现在跳动得好快。】谛复还没有从刘钦房间离开，他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让覃戊司心动了，不过，【您能先控制一下吗？我总觉得刘钦会听到心跳声，而我刚安慰完他，这时候调情不合适。】
“哦, 很简单, 我可以直接狙杀李元帅或者你的父亲。无论单独做掉哪一个, 剩下的那个都会背上嫌疑。这样既解决了问题，也不用损毁任何一方的名誉。”谛复说。
眼看着鬼气开始扭动，覃戊司一巴掌将其拍散。同时，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亲爱的。】覃戊司提醒他。
谛复眨巴眼：“所以你这是？”
“我一直崇拜他的能力与手段，同样的, 我对他的为人嗤之以鼻。”刘钦又开始挠头了, “但总体来说, 他是我父亲，我很难彻底摆脱他的影响。”
“他直接或间接地杀死了很多人，而且他的生活作风方面并不干净。他也会去一些贵族的奢靡场所发泄。同样的，他也豢养了奴隶。”谛复的表情很认真，“如果你因为这些而感到羞愧，我不会过来安慰你的，孩子。”
鬼气再次聚拢，覃戊司眉头一皱，准备将自己的鬼气教育得听话一些。
“001先生。”刘钦忽然开口，打断了谛复与覃戊司的交流。
“怎么？”谛复抬头，他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胸口的位置上。
“关于他们上一辈那些不可告人的信息，你还知道多少？”刘钦笑着问。
谛复一愣：“你是想？”
“要闹就闹大一些。”刘钦说，“那群老东西现在都身居要职。”
“突然透露这么多消息，他们很难不怀疑是有外部势力作祟。”谛复说，“我们很有可能被发现。”
“不，当然不会。”刘钦笑着摇头，他了解这些贵族，“我不会一股脑地放出所有消息，按批次来就好。他们不会怀疑是外部势力，只会怀疑这些消息是那些已经暴露丑闻的贵族们刻意放出，用以掩盖的。”
【我发现这孩子和他爸还是有点相似的。】谛复在意识里对覃戊司说。
覃戊司深表赞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他之前对那个复制体的手段就能看出来了。】刘钦生活作风上古板，但实际行事却不怎么老实。
谛复又清了清嗓子，随后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要聊很久吗？”刘钦困惑。
“嗯，毕竟贵族们的作风一向狂放。而且疏离他们的关系还得一些时间。”谛复叹了口气，他看着冷静的刘钦，有一种预感，待会儿刘钦还会被震撼到……几十次。
“你知道钱鸣吗？”谛复问他。
“蓝鳍能源的执行总裁？”刘钦询问。
谛复点头：“他也有一些不太好的经历。某次鬼怪突击宴会的时候被我看到了，他那时候才十四岁，穿得很，呃，清凉。”
“他也被下药了？！”刘钦深感震惊，这位钱鸣已经是个七十多的老头了，刘钦对对方唯一的印象就是古板。
眉头上的“川”字几乎是烙印了上去，而且他不像其他贵族那么执着于年轻的容貌，所以一群老头开会时，他的苍老容颜格外引人注目。
“没有，他很清醒。”谛复摇头。
“可这说不通，他是钱家的人，生来就是贵族。”刘钦皱眉。
“总有人压在他们头上。”谛复看着刘钦，“比如你之后要坑害的那位。”
刘钦愣了下，随后他迅速反应过来，并且背脊冒汗：“你是说他父亲要他这么做的？”
“哦，还有他母亲。”谛复补充，“我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想法，不过我觉得钱明挺快乐的。”
刘钦觉得不对头：“他不应该讨厌这些么？他甚至不愿意整容维持容貌，难道不是因为他厌恶自己绮丽的外貌？”
“呃，并没有，因为我冲进宴会的时候，他们的状态不怎么雅观，而他的表情是笑着的。”谛复目光微眯，就像一个在回忆年少趣事的老头，在说到这里之后，他又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可以去查查，这位钱鸣有没有和自己的孩子建立超然的联系，当然，让005他们去查更靠谱。”
刘钦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询问：“接下来我听到的消息会比这个更恶心吗？”
“我知道应该怎么循序渐进。”谛复说，“考虑到你的接受度，我由低到高做个排序。”
刘钦懂了，他猛喝一口水。
谛复帮刘钦拍拍后背，刘钦扯了下嘴角，但他笑不出来：“你继续说。”他已经做好了三观被颠覆的准备。
“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刘钦家？你？！”005再三询问。
“他已经来找过我了，我想我没必要逃避。”004很平静，她站在阳台上，抬眼看着虚假的星空。
005把双臂撑在围栏上：“你别告诉我你被威胁就范了。”
004不作回答，她只是默默注视005。
005啧了一声：“拜托，他只是我们的队长。但某些问题他完全搞不懂。”
“我不觉得队长有哪里不懂。”004说。
“他哪里都不懂！以前他还没反叛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不得了的救世主，他自己都不一定心理健康，偏偏还觉得他能拯救我们。”005抱怨道，“他从来都不明白我们真正要的是什么。”
004轻笑了一声，她反问：“有人会在他自己慌乱紧张的时候抽出空来安慰你，你觉得他是自以为是吗？”
“喂。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005有些不满。
“队长可没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你应该明白这一点。”004说到这里又轻哦了一声，“或者说你本来就知道他没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
“你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寻求更多的关心，就像现在，我告诉你我要去刘钦家会让你觉得反感，因为你也不喜欢我和对象接触太深，你才不在乎我有没有妥协。”004完全没有给005留面子，她也懒得绕圈，“你就像一个想要独占妈妈的小孩，幼稚得要命。”
005直视004的眼睛，湖绿色的眼眸散发淡淡光晕。
气氛本该紧绷起来，但很显然004没把对方当一回事，她淡然地与之对视，最后还是005先受不了了。
005无奈地笑了两声：“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啦，不用你提醒我。”
“不过你既然没有被队长说服，你就不该去看他。这不是给他添堵么？我不一样，我一直都是个墙头草角色。”005耸肩，他也懒得装了，“如果只是因为思念想去看看他，你大可放心，我已经去看过了，我还可以替你送点补脑的礼品。”
004作为仿生人，第一次觉得自己脑仁抽疼：“你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
005闻言直起身板，伸手拍了拍自己的作战服：“那我现在正常地告诉你，你不能去见队长。”
“为什……”
004没有说完，005就接茬道：“不可否认，你确实在研究方面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你不该傲慢地认为队长出现在这儿没法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你想去见他，跟他嘘寒问暖，给他一个拥抱，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这些我都能理解，但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005现在说话的调调沉稳了很多，起码像个正常人了。
“你需要明白，如果队长确信你存在的威胁太大，那么他是有可能处理掉你的。”005眯起眼睛，笑容满面，“这一点需要我们提醒你吗？不，我想你自己应该清楚。队长的确算是个好大哥，但别忘了，他是001。”
“作为001，他如果确信你能造成那么多生灵的死亡，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而作为一个大哥，他会在下手之后为你掉眼泪，真情实感的悲伤。”005做出手捧心脏的动作。
而004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
005却恢复了他那不正经的姿态：“所以抓紧时间吧，我们的救世主。”
他转身想要离开，却被004叫住。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004问他，“你替队长办事，替高层办事，也对我表示过行动上的支持，你到底想站在哪一边？”
想站在哪一边？
005略作思考，随后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他愤怒的时候恨不得点一把火，将这个操蛋的世界全部焚毁，而在他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也觉得安安静静坐一会儿挺好。
他觉得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005一直没太搞清楚。
所有人都在被命运推着走，只有他一个，东晃荡一下，西晃荡一下，却怎么都没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命运线。
“你赢了我就站你这边。”005随口说，“反正我不吃亏。”他双手插兜，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而004独自站了一会儿，吹了吹风。
随后她放弃了去看队长的计划，有一点005说得很对，她没有时间去耗，队长已经来到了新大陆，而她需要抓紧时间。
她链接上了房间的安保系统，随后输入指令。
房间的安保等级被提到最高，而房间内部的地板出现了口字形的缝隙，随后缝隙打开，露出地下室的入口。
原本房间里是没有这样的结构的。
这里是基地的住宅区，安保最严，但同时的，那些贵族过于信任这里的防御系统，导致004有空子可钻。
入口安装有升降梯，004站上去后，升降梯启动，领着她进入了地底的实验室。
是的，在她房间之下有一个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是004记忆被修改之前构建的，或者可以说，这是她从“父亲”那儿要来的一个特权。
仿生人与人类一样也拥有创造的能力，正如此时。
004走到实验室隔离间的门口，那里面实验台上躺着一个还未附着皮肤结构的仿生人。
她看了一会儿，随后在脑中下达指令，唤醒仿生人的意识。
那仿生人抽搐了一下，随后祂的眼球开始焕发神采。
“如果你现在是清醒的，那么请抬手示意。”004说。
隔离间里的仿生人缓缓挪动自己的胳膊，只举起来了一些。
“很好。”004微笑，“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会替你解答，不必太紧张。”那隔离间中的仿生人扭头，用自己无法闭合的眼球注视着004。
004冲着对方微笑：“你可以选择性别，也可以两个都要或者两个都不选。”
仿生人张开嘴，祂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
“你不必这么激动，我们可以慢慢聊。”004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合成玻璃上，“黑猫。”
刘钦铺开了珍贵的纸张，开始在上头作画。
005溜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对方那故作文艺的姿态，和那紧锁的眉头。
“你在搞忧郁人设？”005凑近去看，欣赏片刻，他给出评价：“你们贵族就是这么浪费纸张的？”
刘钦手一顿。
005继续说：“画王八贴在别人身后的行为很幼稚，而且这种恶作剧不需要用纸，你偷偷在那人衣服上画就行了。”
“我画的是我父亲。”刘钦说，“这是个肖像画。”
005深感震惊：“那你可太没有天分了。”
刘钦默默放下笔，如果不是005作为战斗系仿生人的能力强到变态，他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对方的。
“讲真的，你忽然画画干嘛？”005又问。
“陶冶情操，平心静气。”刘钦双手背在身后，说完这些，他心里头的气又消了。
刘钦望向纯白无瑕的天板，叹了一声：“这个世界真是污浊不堪。”
“这么多年来，我就仿佛生活在地狱。”刘钦隔着天板眺望远方，原先谛复给他讲的那些操蛋事他完全不知情，他一是佩服高层掌管舆论的权利，而是佩服自己的幸运。
是的，幸运。
他们家这么多兄弟姐妹，加上个父亲和母亲，居然没有觊觎彼此身体的，也没有互相残杀到直接扒皮食肉的，真是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