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知远道:“林氏被擒后,伱上报给姜会首了么?”
韩达道:“上报了!上报了!姜会首还夸赞俺立功了呢!”
狄知远问得很细:“你告知了姜会首,自己协助官府,抓捕了一位辽人谍细?”
韩达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赶忙把头埋下,闷声道:“是……”
狄知远继续道:“那你有没有生出过怀疑,辽人谍细为何会往你们污衣社的地盘跑?难道真就是慌不择路,给你们送功劳?”
此话入耳,韩达心头猛然一沉。
拿下叶娘子,看着她被押送开封府衙,污衣社一帮兄弟是很兴奋的。
因为帮助官府办事,事后总有些赏钱,瞧着三位衙内的派头,也不是吝啬的,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同时也嘲弄这個贼子,什么地方不好选,偏偏选择京师的地下水道。
别说当时预先设下埋伏,就算事后追击,以污衣社对无忧洞的熟悉,也能后发先至,将之拿下!
韩达听了这些议论,回想起抓捕过程,却发现他带着弟兄们围堵,贼妇的表情中满是惊怒,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自己这伙人拦路阻截……
江湖人是极其敏锐的,韩达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没有追究,更不会禀告官府的,担心多此一举,凭白生出事端来。
可此时疑虑被另一个人道出,不安感瞬间涌出,而狄知远观察着他的神色,干脆道:“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这个贼妇之所以选择京师地下水道作为退路,是因为她原本笃定,污衣社是相助的同伙!”
韩达通体一震,马上辩驳:“不!不!!污衣社绝对与贼人无关,是俺们协助公子抓人的啊!”
“那只能证明你们的清白!”
狄知远道:“你当时说过,姜会首人在外城北,一来一往至少数个时辰,你离得近,便先来听命,这就说明了,污衣社的其他人并不知晓这起意外,即便想要阻止,也无法直接现身……毕竟官府抓了人,或许还能隐瞒叶娘子的真实身份,污衣社出手协助逃跑,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韩达勃然变色:“会首他老人家,绝不会与辽人窜通!”
潘承炬适时开口:“你对这位会首很是了解?每日见面?时时相处?”
韩达气势瞬间低了下去:“没……没有……”
潘承炬毫不客气地道:“那你如何断定他不会通辽?”
“这……这……”
眼见这位战战兢兢,狄知远接上打圆场:“韩义士,你协助府衙擒凶,这份功劳朝廷记得,不会亏待有功之士!但你也不能因为义气,就一味替贼人袒护,别忘了,污衣社不止有姜九,还有数百弟兄,他们可是勤勤恳恳,只求一个谋生之处的苦命人!”
顿了顿,狄知远又道:“况且目前只是怀疑,污衣社的高层与辽人有勾结,这个奸细到底是不是会首姜九,还在两说,万一你最后包庇错了人,又是何苦?”
韩达晕头转向,只知跪下叩首:“官人!公子!俺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社内的弟兄,绝不是暗通外敌的贼子,还望朝廷宽仁!还望朝廷宽仁呐!”
潘承炬语气缓和下来:“不通外敌,府衙为难你们作甚?”
狄知远则上前将其扶起:“招义士来此,就是要保全污衣社,你莫要慌张,仔细听潘判官的!”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韩达彻底折服:“是!是!俺听!俺都听!”
潘承炬马上问道:“你能带多少官差入无忧洞?”
韩达为难:“这……怕是带不了几人,社内兄弟彼此熟悉,生面孔必定惹人嫌疑……”
“具体能带几人?”
“最多四人……还无法深入洞内……”
潘承炬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你社内有多少义士,对辽贼抱有深仇大恨的?不是那种夸夸其谈之辈,而是家人被辽贼所害的北人!”
“很多!俺就是!”
韩达双目圆瞪,马上道:“俺全家当年就是被辽狗所害,社内不少兄弟与俺一样,都与辽狗有深仇大恨!”
潘承炬轻轻一叹。
早年在并州任县尉,后来又在北方各州县多任官职的他,对此毫不意外,但也看了下首的少年郎一眼。
若非这位劝阻,这些人也许就在围剿无忧洞的牺牲名单里了,颇为可惜。
狄知远则想到姑姑所言。
这个年代有一份安定的家业,是不愿流落江湖的,反之这么做的,家中往往再无亲朋依靠。
比如四位出身五台山的武僧叔叔,就是孤儿,父母亲人皆亡故,正是当年辽人铁骑南下,一路烧杀抢掠的恶果,江湖人相对普通百姓来说,更加痛恨外敌,亦不是觉悟更高,纯粹是仇恨所系。
现在由内部攻破,潘承炬更有了激励之法:“既有此等血海深仇,你可愿看到辽国灭亡?”
韩达双目怒瞪,身子再度颤抖起来,只是这回从惊惶,变为了亢奋:“当然愿意!”
“好!”
潘承炬猛然起身,来到面前,握住韩达的双手,掷地有声地道:“我朝北伐之势,已不可挡,但国内总有些太平久了,不愿意再兴战事的臣民!”
“案发当晚,本官就去了四方馆,质问辽使,却被其搪塞,如今在无忧洞中拿人,就是为了将谍细的首脑拿下,让辽人再无侥幸!”
“本官会派四名精锐好手,与你同去,凡与辽人有家仇的,平日里在污衣社中不受重视的,你都可以邀来相助,如若发现不妥,也不可妇人之仁,必须痛下杀手,避免通风报信!”
“擒贼擒王,一旦大功告成,北伐灭辽,大势可定,朝廷会记得你们,全天下的人都会记得你们污衣社的义士!”
狄知远旁听,都觉得热血沸腾起来,韩达眼中爆出精芒,祖辈父辈的仇恨,化作一团熊熊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俺一定拿了贼人,北伐灭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