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么?有张贵妃那般生母,只怕是不得安生啊!”
狄知远首先关心皇嗣安危,再问明外朝反应,表面上无可挑剔,但心中难免也有偏向。
正常情况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大皇子赵昉比起二皇子赵昕大了整整十岁,无疑优势巨大。
可问题在于,这位大皇子从小体弱多病,即便有御医围着团团转,依旧常年缠绵于病榻,瘦骨伶仃,不是长寿之相,与虎头虎脑,活蹦乱跳的二皇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正因为如此,张贵妃才有极大的危机感,一力压制赵徽柔和赵昕的生母苗氏,再加上苗氏本身不欲与之争斗,如今还只是九嫔之首的昭仪。
当然此举并不能化解张贵妃的敌意,反倒让她更加咄咄逼之,如果大皇子此前险些染上疫病,又传宫中有巫蛊之术诅咒,那么她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仪凤阁上下要害她的儿子。
想到赵徽柔去往翔鸾阁,不知要受何等刁难,对于两位妃嫔的宠爱,官家确实也要更偏向于张贵妃多些,狄知远抿了抿嘴唇,却未争辩,只是默然。
张茂则见他没有一味担忧激愤,微微一笑:“既来了,随我入内见圣人吧!”
“是!”
狄知远整了整衣衫,走入福宁殿中。
历史上的郭氏,此时已经被阎文应父子害死了,还疑似遭到活埋,可谓凄惨,如今的郭皇后倒是眉宇安宁,神态雍容。
待得狄知远上前行礼,还特意摆了摆手,命令左右掀起珠帘,打量过来:“早就听闻,你这孩子好性情,美仪度,善弈射,通书画,诗文翰墨颇佳,今日所见,果真不凡!”
狄知远露出赧然之色:“圣人谬赞,爹爹常说我性情顽皮,不受管束哩!”
他入宫穿的是童子攀花纹绫袍,之前的神态举止,完全不似童子,但此时此刻,倒真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了,满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哈哈!孩子就该顽皮些,顽皮些好啊!”
郭皇后年纪其实也不大,也就三十几许,心态倒是有些老成,就喜欢懂事的孩子,见了欢喜,招了招手。
嬷嬷很快取来金锁玉坠,狄知远拜谢长辈之赐,言语乖巧懂事,没说几句,又逗得郭皇后露出欢颜。
聊着聊着,这位皇后突然眨了眨眼睛,微微有些促狭地道:“我这后宫妇人,近来也知晓前朝狄相公,正提议废除‘尚主之家,倒降昭穆一等’的规定,以后公主下降要行舅姑礼,如寻常人家新妇那般侍奉舅姑呢!”
狄知远再度露出赧然之色,这次是真的,因为这件事爹爹跟他说过。
话说爹爹虽然威望无与伦比,但身为政事堂的相公,提出的大事,往往也有一群人的反对。
异论相搅,正是国朝官家控制朝局的家传法宝,失控的话,难免发展成党争,拿捏得当,则会让政事不至于被一人掌控,出现一人堂的局面。
毫无疑问,爹爹和官家之间就存在着这种默契。
不过这回,关于公主与驸马的规制改革,群臣的观念倒是各不一致。
以前支持爹爹的态度激烈,近来灭辽之声更是喧嚣尘上,但这群臣子对于废除这条规矩,颇有些异议,觉得公主千金之躯,可不是给驸马家做媳妇,如果事事如寻常夫妇,岂不是乱了上下尊卑?
恰恰是保守一派的臣子,认为这项规矩早就该废除,天家帝女出嫁后,也要守寻常人家的伦理,不可仗着天子宠幸,坏了纲常。
历史上,这条规矩后来确实废除了,恰恰是等到福康公主和驸马都尉李玮两败俱伤,凄惨收场,促使神宗下诏,改变了这条一定会引发夫妻矛盾的规矩。
“官家有言,狄卿议国朝大事,向来无私心,然此番,他可是有私心的哦!”
郭皇后说到这里,露出揶揄之色:“是不是如此啊?”
狄知远小脸涨红。
郭皇后笑道:“徽柔好福气,我只盼着幼悟长大,也能觅得如你这般的如意郎君,那便再好不过了!是了,她怎么没与你一起来?”
狄知远脸上的红润褪去,有些泱泱地道:“公主与我本想一起来福宁殿请安,可翔鸾阁来人,将她唤去问话了……”
郭皇后眉头微微一蹙:“苗昭仪呢?”
张茂则在边上适时地道:“苗昭仪去了开宝寺苦修,为皇子皇女祈福。”
“好!”
郭皇后颔首称赞,脸上又明显露出不悦之色:“张贵妃这般为难一个孩子,却大为不该啊!”
事实上,张贵妃是根本没有资格唤福康公主前去问话的,因为她既不是对方的嫡母“孃孃”,也不是生母“姐姐”,现在她这般呼来唤去的,无疑是仗着官家的宠爱,把自己当成后宫之主了。
郭皇后当年与这位张美人就有过旧怨矛盾,现在听闻自是恼火。
自己只是不管事了,却不是死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郭皇后心性确实有了极大的改变,但她原本可是脾气火爆,被妃嫔刺激后,直接出手教训,结果手没收住,给了仁宗一个大嘴巴子的人物。
现在迎着一个孩子的注目,尤其这个孩子还是相公之子,得官家喜爱,未来与公主婚配的,郭皇后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不然来日宫内宫外,还真会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看向左右仆婢,想到张氏一贯的骄横,恐怕这些婢子压不住对方,郭皇后唤道:“去将刘嬷嬷请来。”
两刻钟后,一位面容富态,腿脚却有些不便的老妇人,方才入了殿中行礼:“拜见圣人。”
郭皇后对这位嬷嬷态度很是尊重:“劳烦嬷嬷,往翔鸾阁一行,张贵妃身边多恃宠生娇的恶奴,你是宫中老人了,该训斥的训斥,该责罚的责罚,以肃宫禁!”
左右仆婢听得都面色立变,唯有老妇人神色如常:“是。”
狄知远心中喜悦,上前搀扶住这位嬷嬷。
“不敢当!”
老妇人起初还要拒让,郭皇后见了笑道:“刘嬷嬷是服侍刘太后的宫中老人了,受得起!”
“劳烦狄少郎!”
老妇人这才受了,往外走去。
狄知远本来急着搭救青梅竹马,此时却陡然发现,这位不仅腿脚不便,手还时不时有节奏地抖一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待得出了福宁殿,赶忙问道:“晚辈失礼,请问嬷嬷,伱的手也是因为年岁大了而变得如此么?”
老妇人摇了摇头,慢吞吞地道:“不瞒少郎君,老身早年曾被小人所害,中了毒,从那之后,手就不听使唤啦!”
狄知远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来如此……多谢嬷嬷,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