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解释道:“当年无忧洞中盘踞着一个势力,叫‘乞儿帮’,其中的丐首就以爷相称,象征着手下要如同伺候亲父一般言听计从,现在的污衣社姜九,同样有了这样一呼百应的威势,占据无忧洞的地势,麾下势必暗蓄亡命之徒,而且府衙还要靠着他保证下水通畅,若有暴雨天气,不再淹没街巷……”
狄知远大致明白了,这种既有江湖信誉,又能得庙堂认可的势力首领,确实不容小觑,在姑姑承认自己出师之前,他这小身板还真的招惹不起。
所以他直接问道:“倘若污衣社参与到这起案件中,我要查案时避开其耳目,该怎么做?”
玲珑微笑:“污衣社活动的地方多为外城,若是走访外城民居,衙内再是小心,都避不开他们的眼线,若是大相国寺往北的富贵坊市,他们想要跟随,就没那么容易了……”
“多谢喻娘子!”
狄知远抱拳,再问了几个关于交趾人和污衣社的细节,朝着两人行礼致谢,告辞离去。
朱儿目送这少郎出了门,看向这位搭档:“如何?”
玲珑由衷地道:“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能耐,不愧是狄相公之后!”
朱儿感叹:“这孩子从小懂事,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为家中分忧了……”
玲珑有些奇怪:“追凶是为了家中分忧?”
“那倒不是,应该是兴趣使然!”
朱儿失笑,旋即脸色又凝重起来:“国子监死了科举士子,这不是小事,凶器又疑似异族所用,要知辽人一旦停纳岁币,便是我朝出兵之日,许多人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等了太久了!若是案情背后还潜藏着别的风波,你与机宜司来往甚密,都要做好准备!”
“明白!”
玲珑正色应下。
这也是她和喻平愿意以这位为主事的原因。
虽然朱儿吃的多,干的少,可这份着眼于大局的眼光,却是他们夫妇不具备的。
“终于要打仗了!”
且不说朱儿提醒了玲珑,再看着米盐市价的变动,于公输居内发出感慨,狄知远出了这家正店,没走几步路,就见到公孙彬和包默成站在街边,朝着自己挥手。
少年侦探团会合。
公孙彬率先道:“三日前,琼林苑的禁军还真的注意到了司马君实,他当时站在路边,失魂落魄,许久未动一下,禁军见状本想上前询问,刚刚走过去,他人倒是主动离开了,但那位禁军闻到了,司马君实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气味,似是用了香料……”
包默成接着道:“我在太学和国子监询问了一遍,除了曾子固外,司马君实还有两位来往较多的同窗,给出了一个新的线索,近来他频频去往第一甜水巷,购置器物!”
“且慢!若要购置日用品,实惠些的选择,应是去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场吧?”公孙彬奇道:“司马君实是简朴之人,连仆从和书童都没有,怎会去第一甜水巷呢?”
包默成道:“这也是同窗的疑问,根据他们的猜测,司马君实或许有了一位相好的娘子,去那里是买胭脂水粉的!”
“啊?那香料莫非是女子所留……”
公孙彬愣了愣。
这个年代男子也有熏香者,远的不说,得真宗看重,四年前才病逝的许州知府梅询,便是有名的用香之人,他喜欢焚两炉香,用公服罩住,灌满袖中,就坐后打开,满屋浓香,人称“梅香”。
所以禁军之前说司马光身上有香气,公孙彬还以为司马光自己偷偷用的香料,倒没往女子身上想。
一来是这位刚刚结束守孝,又在全力备考科举,二者司马光是一个三十岁不到,就已经古板着脸,四平八稳的老学士,实在难以将他跟流连烟花之地的文人联系在一起。
风流才子是什么形象?
失意落第,放荡不羁,如已经入仕的柳永,哪怕去了地方当官,依旧是烟花柳巷最著名的才子,一首首动人的词作传唱,经久不衰。
相比起来,司马光这般循规蹈矩之人,恐怕看一场相扑都要捂住眼睛的,怎会与那些女子往来?
“我有一个猜测。”
狄知远目光微动,却是压低声音道:“里间等候,又无茶水招待,在国子监内与司马君实相见的,莫不是一位女子?”
包默成皱眉:“这话不能乱说,会影响司马君实的身后之名。”
公孙彬觉得无妨:“狄叔说过,查案就是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们又不对旁人讲,猜一猜怎么了?我看这有道理,司马君实在国子监内偷见的,就是一位女子!”
包默成皱眉:“为何要在国子监相会?”
狄知远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倒是公孙彬眼珠转了转,低声道:“你们说,会不会是女子有了身孕,千里迢迢来京逼亲?”
“啊?”
狄知远和包默成震惊了。
我们九岁半和十二岁,你讨论这个?
公孙彬却真的探讨起来:“我觉得,案件的真相,有可能是这样——”
“司马君实表面上虽是一位正人君子,实则未得三媒六证,便致相好的女子有孕,然后离开家乡,来了京师入太学,备考科举。”
“不料女子为了逼迫他成婚,千里迢迢找来了京师!”
“司马君实前段时日,去小甜水巷买了礼物,便是想要安抚,前日在琼林苑外失魂落魄,应是安抚失败,担心再也没了琼林宴的风光;”
“而就在今日,女子趁着张先生结业时,约司马君实在国子监密谈;”
“司马君实与之见面,期间连茶水都未准备,在里间交谈时,还是未能满足女子所求,两人发生争吵,被恼羞成怒,但又学过武艺的女子,一飞镖射入胸膛,倒下毙命!”
公孙彬说到这里,觉得合情合理:“这难道不能解释为杀人动机么?有时候案情没有那么复杂,不是什么异族人、江湖子,就是一场情杀!”
安静了片刻,包默成皱起眉头,狄知远则眨了眨眼睛:“彬哥儿,你很懂哦?”
“那当然!”
公孙彬自觉是大哥,挺起胸膛,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将同窗描述小甜水巷行首风情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阴阳和合,妙不可言,其中的滋味,等伱们尝过了,就都明白了!”
“好!好啊!”
狄知远和包默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回去告诉陆姨,你阴阳和合过了!”
“你们!整日就知道告状!”
公孙彬气得直跳脚,无奈只有说实话:“这可不是我说的了,是从冯京冯当世那里听来的!”
“江夏冯京啊!”
狄知远知道那位同窗,在太学里面也是个名人。
一方面,冯京才学过人,相貌出众,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商人家庭出身的缘故,对钱财十分看重,每次去小甜水巷请行首作陪,都要大肆吹嘘一番,生怕白花了银钱。
另一方面,冯京的性情也颇有几分高傲,明明才学足够,偏偏仍在准备,据说此次不考,因为没把握压过司马光高中状元,准备下一届再一鸣惊人。
当然这话不太可能是他自己说的,更像是旁人半真半假的评论,因为国朝从来不缺人才,如果担心司马光而不参与这一届,那下一届也是没有希望的。
脑海中浮现出这位同窗的情况,狄知远目光一闪:“彬哥儿的猜测,虽有几分臆断,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们根据目前的线索,追查的方向似与女子有关,这些事情不太方便出面,找冯当世协助一二如何?”
眼见包默成有话要说,狄知远率先道:“不过事关司马君实的身后之名,我们调查的时候要谨慎些,可别真的让别人误会了,把目前尚无证据的猜测当作了真相,等谣言传出去,再挽回就难了。”
包默成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好嘞!”
公孙彬则抚掌一笑:“咱们找冯京去,倒要看一看,司马君实到底是不是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