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辽东闹荒。
大荒。
寻常时期,一年灾往往是要三年去补,更何况此次造反之际,就在欧阳春盘算着麾下的粮食还能支持多久,坏消息接踵而至。
各族的矛盾越来越深,女真看上了渤海的地盘,想要摆脱穷山恶水的处境,咄咄逼人,两族接连冲突,都找他来作主。
欧阳春愿意帮助亲近自己的渤海遗民,但女真军队如今是燕军的一支重要力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悍不畏死,相比起来渤海遗民的战斗力就逊色太多,使得他无法决断,只能尽量调和。
调和无用,女真部落自恃功高,渤海各族对他越来越失望,关键是,高丽还从中参合。
这群半岛的奸猾之辈不敢与辽军正面冲突,却想要侵吞鸭绿江以东的渤海国故地,以致于上蹿下跳,煽风点火,纯粹是一根搅屎棍,恨得欧阳春都想掉过头来灭掉高丽。
偏偏高丽还真不太好打,而且也穷得要死,打下来也没有多大的收益,说不定把饥荒闹得更大……
所以只能忍。
这一忍,就忍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明儿投靠了萧匹敌?”
威烈军副统领钟明,如今已经改为欧阳明,正式恢复欧阳春之子的身份,成为了燕王世子。
世子在前线骁勇作战,极大地振奋了三军士气,可以说是一杆旗帜。
三日前,这杆旗帜突然倒戈,不仅献上了自己所驻扎的重城,更带领麾下精锐,配合辽军连拔五座堡寨,直接瓦解了燕军精心构建的防线。
当前线的战报传至,文官之首高从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嘶声道:“大王,这一定是贼人的奸计,欧阳统领是你的亲儿子啊,未来的大王,他怎么会叛?辽庭岂能容他?”
欧阳春缓缓坐下,脸色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莫非……明儿知道了真相?”
欧阳明不是亲子,只是欧阳春远行黑衣汗国时,抱养来的一个孩子,或许是同族,但血缘上远的基本没有什么关系了。
欧阳春不可能把大位,传给这么一个人,这些年的培养,都是为了自己真正的儿女遮风挡雨。
正如当年他的父亲苏莱曼,早早将他安排到辽东扎下根来,此后中原的风风雨雨都与之无关,安心发展,才有了如今的基业,欧阳春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女,也做出了类似的安排。
他如今很庆幸这份安排,哪怕造反失败,自己的儿女依旧能在辽地安稳地生活下去,来日还有希望。
可现在……
完了!
“呵!”
当高从让急急地奔出,想方设法召集一众智谋之士商议前线战局时,欧阳春缓步离开,突然失声笑了起来。
笑声里充斥着荒谬。
他知道,自己的皇图霸业,已是一场空。
失败原本并不意外,想要掀翻辽国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自己开国称帝,本身就是千难万险,但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成就,甚至比不上大延琳。
大延琳犯了很多错误,但依旧坚持了整整一年,而今他数十年谋划,各方布局,精心算计,结果半年不到,就将众叛亲离!
亏得他完全瞧不起大延琳,认为对方是为王先驱,自己的垫脚石,结果机关算尽,反落得这么个结果。
该怪谁?
怪宋廷?怪辽人?
还是怪自己不该生出这般野望,只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江湖人,甚至是人人敬重的“北侠”,倒也不错?
“很不甘心吧!”
话音突然自后方传来,一道独臂身影出现:“欧阳春,我多么期待你的燕国大业能够成功啊,可惜,我们都失败了……”
欧阳春驻足转身,看向这个同样野心勃勃,又同病相怜的男子:“李元昊,你来此作甚?”
李元昊再非上京里那个搅风搅雨的详稳,而是一身江湖人的打扮,淡淡地道:“来报答阁下的救命之恩,若非你提点,我之前就被河西军给围杀了,没想到我都已经落到这般田地,宋人还不放过,要赶尽杀绝!”
欧阳春碧眼一闪:“报答我?你有何良策?”
“你若想问卷土重来的法子,我没有!”
李元昊道:“我促成太后和太妃皆死,本以为能拿捏耶律宗真,渗透辽庭,结果小觑了他,青帮被灭,我最后一批人手也在回归河西时,被宋人一扫而空,还能做什么?只是哪怕在辽的大业失败,我依旧不愿逃去西域,从此隐姓埋名……伱呢?你愿意么?”
欧阳春默然。
答案显而易见。
他在中原出生,懂事起就来到了辽东,虽然相貌偏向于西域人,却是地地道道的辽国人,岂会甘心远走西域?
“看来我们有相同的不甘!”
李元昊道:“‘司伐’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辽东马帮之主早就在局中,但具体的启动被‘司灵’掌控,如果有遭一日,你的秘密被揭露,那就代表‘司灵’正陷入最凶险的境地!”
“出乎意料吧,你是‘组织’的最后一层防护,他们既深恨你,又相信你的能力与野心,所以在最后关头,反倒希望你能出手!”
欧阳春马上醒悟,自己亲生子女的秘密是怎么被揭露的,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与仇恨,冷静地道:“希望我能出手?便是摒弃了我与‘组织’之间的恩怨纠葛,‘司灵’又能给我什么?”
“给一个超出凡俗的愿景!”
李元昊眉宇间浮现出不信之色,但还是说出了口,因此语气颇为古怪:“‘司伐’说过,‘组织’里面有一部最珍贵的秘典,叫作《司命》,得此宝物,可以真正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原本半点不信命,但现在,如果不想灰溜溜地远走西域,那或许是你我最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