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相见,笑意盈盈。
范仲淹此前于应天书院执教,期间又向朝廷上疏万言的《上执政书》,奏请改革吏治,裁汰冗员,安抚将帅,首相王曾对此极为赞赏,待得晏殊调回京师,又面圣陈述范仲淹的过往政绩,太后与官家便召范仲淹入京,任其为秘阁校理。
至于韩琦,则是召回京师应馆试,如今直集贤院,进士榜前几名本就有此等优待,实际上如果不是赵概拒绝,依旧埋头治理地方,这位也会入馆阁。
同科士子里面,出类拔萃的最后都会在馆阁重逢,而在地方上有政绩的,也会被中枢的同僚注意到,予以举荐,夏竦就挺羡慕这样的关系。
此时三人相聚,稍作寒暄后,马上将话题转向如今的朝堂大事,范仲淹骨子里是不愿打仗的,却更清楚不打不行,因此只是稍作感叹:“未想到国朝太平二十余载,终要对夏州用兵了!”
韩琦年轻,哪怕平日里性情沉稳,于此时也不禁热血沸腾起来:“此番灭夏,若能取回河西之地,尽得河西良马,那我朝北上收服幽云,指日可待!”
范仲淹并没有那般乐观:“可若不能灭党项李氏,我朝于西北之地并无屏障,必然要屯兵戒备,国力相持相耗,反倒让辽人得利!”
狄进颔首:“所以此番要借辽军威逼之势,党项亲宋之心,速战速决,一举灭之,方可安定西北!”
范仲淹道:“仕林方才有言,欲荐刘平为前线大将?”
狄进道:“正是如此!”
范仲淹颇为赞同:“器量须宽,将功补过,这确实是一个上佳的人选!”
韩琦却有些异议:“只怕此人为求立功,洗刷前耻,会不会更为激进?”
“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与边军的磨刀霍霍,以为西夏只是跳梁小丑相比,刘平为将,至少不会再轻敌了!”
狄进的确不能保证现在的刘平,就一定会比历史上的状态更好,但他清楚一点,如今西军的争功与傲慢之心依旧不变。
毕竟被李元昊算计一次是偶然,算计足足三次,并且中了同一种计谋,那就是风气所致。
所以其他官员或许还存有侥幸,狄进则清楚,必须选一位既有军事才能,又不会轻敌冒进,军中还要有资历的统帅。
而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韩琦最初有疑虑,待得听了具体分析后,也不禁点了点头:“看来刘将军确实合适!只盼着这位老将军,能够振作起来,开疆拓土,成就一番不世功业!”
……
刘宅。
几名仆婢轻手轻脚地走动着,不敢惊动主人。
短短一年不到,那位声如洪钟,满面红光的猛将,就成了枯坐后院,闭目等死的老者。
实际上以刘平的资历,无忧洞之败固然惨痛,想要继续担任雄州知州,守卫宋辽边境,是不可能了,但外放到偏远地方知军州,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刘平自己过不了这个槛,请病不再出,亏得其父就是宋初名将,家学渊源,从小习武,锤炼气血,才没有真的一病不起。
但身体扛得住,精神上的萎靡才更致命,他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者了,照此下去,自是默默死去,偶尔出现在百姓口中,也是茶余饭后的取笑谈资。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道年轻的身影冲了进来,正是刘平之子刘宜孙。
刘平的妻子赵氏默默看着夫郎,眼神哀伤,见状皱起眉头:“三哥儿,你这是作甚?过来!”
刘宜孙同样有武艺在身,但这回却是跑得气喘吁吁,到了面前,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娘!朝……朝廷……”
赵氏抚着儿子的后背:“慢些说!慢些说!”
刘宜孙终于把话说完:“朝廷要启用父亲了!”
赵氏愣住:“当真?”
“这等大事,岂会有假?出使辽国的狄三元,举荐父亲去西北,平定夏蛮!爹!你听到了没有?”
面对冲到身侧大吼的儿子,刘平的眼神,从不远处的枯井移开,怔然地看了片刻,粗大的手掌探了过来,捏住刘宜孙的肩膀,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宜孙同样是暴脾气,眼见这般反应,不禁大为失望:“爹!好不容易有了洗刷耻辱的机会,你怎能一蹶不振?说话啊!”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就朝后飞了出去,却是被老父亲单手直接掀翻:“放肆!!”
刘宜孙摔了屁股墩,却不惊反喜,看着刘平虎立而起,先是狂吼一声,然后双膝一曲,朝着宫城的方向,重重往下一叩,头嘭的一声砸在地上:“老臣定不负朝廷所望!”
那头威猛的雄狮,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