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了然:“所以他们的思路是,卫慕夫人实则是服毒自尽,虽不是我朝使臣直接杀害,但却是逼杀,与凶手无异?那个证人跟着使团来中京了么?”
潘孝安摇头:“案发之后,卫慕夫人身边的侍女和护卫都被看管起来了,但应该没有跟来辽国,卫慕山喜并没有在使节团中看到这些人。”
狄进总结:“人证提供模糊的动机,物证则是已经被死者服下的毒药,十分牵强的栽赃……”
潘孝安冷笑道:“这群夏蛮子想要栽赃,怎么可能做得天衣无缝,必然是漏洞百出,以仕林的神探之能,若是亲至现场,必定是轻而易举地揭穿李氏父子残忍的真面目!”
狄进目露沉吟:“仲礼以为,真凶是李氏父子?”
“卫慕夫人毕竟是夏州主母,臣下敢害她?不太可能吧……”
潘孝安低声道:“依我看来,不是李德明杀妻,就是李元昊弑母,卫慕一族确实亲宋,他们父子若要反宋,自然要在内部清理这种反对力量!”
狄进赞同这个观念,但微微摇了摇头:“是这个道理,但现在并非好时机!”
潘孝安露出请教之色:“愿闻其详!”
狄进道:“在出使之前,我也认为嫌疑人不外乎党项李氏父子,但在得知西夏使臣将这件事禀告辽庭,请求辽国作主时,反倒觉得那时的想法太绝对了……”
“李德明性情隐忍,能屈能伸,是夏州政权能有如今基业的关键人物,派人杀妻,实则不符其一贯的行事风格!”
“卫慕夫人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死去,上下定生怀疑,不仅引发夏州内部的动荡,招致党项大族卫慕氏的不满,还会让我朝生出警惕之心,毕竟一位手段残忍的夏州之主,是难以维持边境太平的!”
“这真的值得么?”
潘孝安琢磨着道:“确实不值得!那是不是李元昊做的呢?毕竟太后原本是要求他来京,解释夏人谍细的事情,他不愿上京,使出了这个歹毒的法子?”
狄进道:“弑母不比杀妻,即便是西夏党项人,也要遭到唾弃鄙夷的,对于如今尚且不是太子的李元昊来说,风险太大了!”
李元昊历史上弑母,是因为那时的元日天已经称帝,清洗了卫慕一族及其党羽的势力,在西夏真正做到一手遮天,他本人又是极度的强权自信,根本不在乎道德上的骂名,所以才一杯毒酒,将亲生母亲毒杀。
可现在他甚至还不是太子,只是李德明的继承人,这个时候弑母所需承担的风险,就完全不是历史上可比了,所以并不能依照历史惯性,一开始就将之定为真凶。
狄进换了一个切入案件的角度:“如今的夏州政权,是李德明作主,在面对我朝的质问时,此人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应对,必须要将事情做绝么?”
“夏人显然还未做好准备,他们希望继续发展壮大,不愿我朝马上针对,如果卫慕氏之死是为了反宋,就是本末倒置了!”
“何况公孙明远出使西夏,是第一批使臣,但凡外交施压,都是循序渐进的,卫慕夫人遇害,如果完全是为了缓解压力,是不是太快了?”
潘孝安恍然:“对啊!外交往来,至少要唇枪舌剑,斗上几个回合,哪有一上来就杀妻的,可如果不是李德明和李元昊,那又会是谁杀害了卫慕氏呢?”
“李氏父子并未摆脱嫌疑,只是说凶手的范围可能更大,此案的背后,不是我们原先所想的那么简单!”
狄进目光微动:“卫慕山喜是一个很重要的线人,能够帮我们进一步掌握案件的细节,你和他见面时,可有旁人看到?”
潘孝安道:“我特意选了个偏僻的地方,应该无人注意,但卫慕山喜离开夏人使团的时间有些长,或许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狄进叮嘱道:“接下来伱多多与之接触,但不要避着人,在四方馆的见证下,光明正大地往来!”
潘孝安先是一怔,然后仔细想了想,顿时一惊:“私下往来,对方会有危险?明白了!”
再核对了细节,这位副使告辞离开,狄进稍作思考,将擅长医术的道全唤了进来:“弥勒秘药和破解药方,你还记得么?”
道全立刻回答:“当然记得!”
狄进凝声道:“那么牵机引呢?你能配出来么?”
道全皱眉:“此毒的配方我已经有了数,但主药极为稀有,应是西域流传过来的药材,我手中没有,是配不出来的!”
狄进并不奇怪,只是验证了想法。
根据后世的分析,牵机引主要由中药马钱子制成,而马钱子的药用信息,最早记载于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以正名“番木鳖”记录,认为它主治“伤寒热病,咽喉痹痛,消痞块”,但对其毒性强调较少,只说“或云能毒狗致死”。
而再晚些的《本草原始》,则着重指出了马钱子的剧毒性质,称其“能毒狗至死,亦能杀飞禽,今人多用毒乌鸦”,由此可见,马钱子在明朝逐渐普及,药学家对其毒性的认识,也在进一步加深。
之所以是这样,因为这玩意是洪武年间从国外明确进贡,在西南开始种植,并非土生土长的药品。
现在还是北宋年间,相隔三百多年,当然更加稀有,道全分析是从西域传来的秘药,由此稀少,是很正确的。
那么……
兖州时期,大荣复手持弥勒秘药,给关键人物下毒,籍此控制影响朝堂中人,希望达成造反的目的,结果功败垂成,连秘药和配方都被破解;
京城里面,曹利用的侄子曹汭之死,也是被牵机引毒杀,凶手是宝神奴,但后来宝神奴被抓,主要重点放在“金刚会”上,这份毒药倒是被忽略了;
而现在,西夏兴州的主母卫慕氏之死,居然也表现出牵机引的中毒症状。
狄进彻底重视起来:“一种稀有的宫廷秘药,却在多地凶案里,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这绝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