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灭门。
身首分离。
官员失踪。
案卷焚毁。
狄进明白,吕安道为什么会讳莫如深了,换成任何一位开封府衙的官员,都会避之不及。
吴景想从正常途径,让官府查案,同样不现实,击鼓鸣冤只是在特定的政治时期管用,目前就是摆设。
当然他那种杀人逼迫的残忍法子,除了进一步增加无辜的受害者外,也是毫无作用。
而此时狄进听了案子的凶险后,第一个问题却是:“此案发生时,当年权知开封府的是?”
吕安道平复了一下情绪,露出敬仰,微微拱手:“是吕相公。”
不光因为本家之姓,吕夷简如今还是参知政事,宰执之一,称一句相公并不为过。
所谓“宰执”,就是宰相与执政的并称,宋朝前中期,宰相满编为三人,首相兼任昭文馆大学士,次相监修国史,末相兼任集贤院大学士,而执政指的是参知政事,又称副相,一般设两人,最多不超过三位。
即是说,不会超过六位的两府宰执,就是朝堂上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官员,如今的吕夷简正是其中之一,吕安道这小小的推官,提及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当然是不自觉的崇敬。
“吕夷简么……”
狄进心头微动,再度问道:“当年吕相公了解案情的详细么?又是对整起案件如何判决的?”
吕安道想了想道:“如此重大的灭门案,吕相公为大府之时,是肯定要过问的,至于最终作何判决,应该是不了了之,主要查案的推官袁弘靖失踪,案卷被焚毁,吕相公恐怕也无能为力……”
狄进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当年验尸的仵作是哪一位?这位总不会也失踪了吧?”
吕安道再度苦笑:“没有失踪,只是很快告老回乡了,当年验尸的场面,我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但听袁弘靖谈论过,他都恶心得吐了回,实在太惨了……”
全家灭门,三十五具无头尸身,每间屋子一具,狄进想一想,也有些不寒而栗:“那老的仵作归乡的,新的仵作是他的儿子,还是弟子?”
仵作这个职业由于受大众歧视,一般都是父终子及,亦或是收养了街头上的流浪儿作为弟子培养,图一個年老时有人送终。
所以同一处县衙,前后两任仵作基本都有些关系,老的走了,可以从新的仵作处调查。
然而吕安道摇了摇头:“没有,那老仵作将自己的徒儿也带走了,现在这个仵作,与其毫无干系,是从别的州县临时调来的,经验不足。”
狄进道:“怪不得……”
之前的刘从广一案,衙门的仵作可以说是最不合格的一环,比如验尸,只是发现尸体的当日清晨验了一番,填写尸格后,就再也不理会了。
如果后来覆验,哪怕只是当天晚上再验一次,就能发现刘从广的口鼻处再度渗出血来,从而结合后脑处的伤势,更正死亡原因。
但仵作完全没有这份心思,草草定一个死因不明,然后又变为了钢针入顶心遇害,就将自己的事情完成。
当然,有鉴于这个年代仵作的社会地位,指望人家责任心爆棚,如后世电视剧里面的法医,连刑警破案的工作都干了,也确实不现实。
即便如此,狄进以后规范仵作的工作流程,肯定不会让手下这般马虎行事。
言归正传,负责调查的推官没了,仵作带着徒儿归乡跑路,顶头上司已然是宰执,难以问询,这案子还真就有点无处下手的感觉……
所幸还能退而求其次,狄进又道:“如果不问案件详细,单单查一查灭门那户的情况,开封府衙还有记录么?”
吕安道皱了皱眉头:“这倒有,只是此案真的非同小可,还有两个月不到便是秋闱了,还望仕林莫要因此案分心……”
这就跟后世别人劝说,有什么事情等高考之后再做一样,狄进自然听得进去:“此案既然这般凶险,那早一日迟一日并无分别,我原本也没准备仓促调查,只是略作询问。”
吕安道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平心而论,我是希望有朝一日,有人能破除此案,解去这一块心病,若能寻到弘靖的下落,给他家人一个慰藉,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而目前看来,正是眼前这一位最有希望,但吕安道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起身,郑重地拱手一礼。
狄进还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吕安道告辞离去,第二日黄昏,又亲自将一份文书送了过来。
狄湘灵回到家,与狄进一起观看,这份榆林巷灭家业主的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