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清清嗓,“太子呢?”
小太监的声音骤然慌乱,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娘娘,太子身子不便,您……”
“我知晓了。”
阿枝打断,心下自然分明,她这是遭了厌了。
无人掀开盖头,她便只能等。太子不来,她也得乖乖等着。大秦以夫为天,入乡随俗,她想要在此长久安稳,必得守着规矩。
小太监还跪着,阿枝垂眸看着盖头下的绣鞋,“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才小顺子。”
“去将茯苓叫来。”
阿枝发了话,静静坐在榻上,没了动作。
小顺子知道自己摔了如意坏了事,这位娘娘只要不生气,想怎样都成,连连应声,退出去叫茯苓了。
茯苓是阿枝进宫后进身侍候的婢女,仅次于董嬷嬷,如今跟来东宫,算是她身边唯一亲近的人。
茯苓进来,见殿内碎玉正被收起,忍住怒意,“你是怎么做事的!这可是御赐之物,摔成这样让主子如何揭盖头!”
“别动怒,”阿枝斟酌着语气,尽量平缓,“让他下去吧。”
茯苓眉头紧皱,“还是公主明理,今日大喜,不能让这小子坏了喜事。笼箱里原有董嬷嬷备好的秤杆,不会误事,公主且宽心。”
“太子是在偏殿?”
阿枝没有回答她之前的话,只是问了太子的位置。
她知道自己在太子的寝宫,坐的是太子日日夜夜睡着的榻上。如今太子重伤不良于行,应该也只能在偏殿了。
“带我过去。”
阿枝说话不利索,尽量每次都说短句,她意思很明确,已经抬起手,让茯苓扶她过去。
茯苓没有法子,只好搀着阿枝,缓步轻移至偏殿。
偏殿比阿枝想得还要冷,她手指拢住衣袖,袖口稍显粗糙的金线磨得指尖生疼。
小顺子比她们快一步进了来,此时正在轻语着什么。阿枝知道他是在对太子说话,定了定神,让茯苓扶着自己坐下,挥手示意二人都离开偏殿。
茯苓见屏风后的人影没有动作,心下叹息,只好跟着小顺子离去,掩上门。
这新婚头一日便如此,日后可怎么办啊?
殿内,阿枝心里忐忑,这位太子殿下从她进来便没有发过话,如今耳边只能听到时重时浅的呼吸声,许是伤得太重,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粗浅的喘息。
“殿下,”她喉头干涩,“时辰已到,该揭盖头了。”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阿枝心头微酸,总不能就这么坐着,只能再次开口。
“你我已然成婚,殿下若是不满,日后……”
“日后……”
她学汉话并不久,也不算聪慧灵巧之人,磕磕绊绊说了半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此时也只能庆幸盖头还盖在脸上,遮住了她红透的脸庞。
阿枝指尖扣着袖口的金线,修得圆润的指甲一点点从其上拂过。
不知是不是民俗不同,他们北凉的婚礼才不会如此安静。就算是最下等的奴隶,成亲之时也要摆上好酒好肉,和兄弟姐妹们畅快喝一场。
怎么大秦皇室,竟然还没有北凉民间半点热闹。
阿枝知道自己是外来人不受欢迎,但今日再怎么说,也是她的成亲礼。且两人婚事事关北凉与大秦的邦交,来之前阿娘千叮咛万嘱咐,盼她在大秦好好过日子。
这才成亲,日子眼看着没法儿过了。
心里想定了主意,阿枝松开手,试探着抬起。
她还有些胆怯,生怕自己最终惹了夫婿不愉,战战兢兢掀开盖头,入目只见屏风后一个玄色的人影。
黄花梨雕花龙纹罗汉床上,人影依稀,可见身姿颀长挺拔。
事已至此,阿枝也没法儿安稳坐着了。站起身往他的方向探去,轻声唤道:“殿下……”
莲步轻移,转过屏风,视线垂落,正好对上那人的视线。
或许是冷得,阿枝不禁打了个冷战。
四下昏暗,偏殿未曾点灯,窗外日头落下,半明半昧地给男人打上了半边阴影,看不分明。
视线相交,男人面如白玉,日角珠庭。面色虽淡,仍能见犀利五官。眉眼存在感极强,刚正端直,薄唇毫无血色,却能见齿印覆于其上。
玄衣素纹,仍不掩清俊。
他未着婚服。
阿枝眼皮一跳,抬手扶上那扇相隔着二人的屏风,掌心有些汗意。
男人瘦削的下颌抬高,脖颈处的阴影消散,喉头微动。略掀了掀眼皮,玄玉般的瞳孔直盯着她。哪怕是她居高临下看着他,也不由得被他冷厉的视线看得一惊,心里直打鼓。
他的眉眼让她想起了幼时在草原上曾见过的狼。
将死,却依旧狠戾。
眼中所见皆为猎物,或是敌人。不知何时便会养好了伤,张口咬向眼前的人,极尽撕扯,直到吞尽血肉。
阿枝被盯得后退半步,差点便碰倒了那扇紫檀木屏风,仓惶着开口,“若是……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站在屏风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笑喜服还穿在身上,第一眼却是这样荒唐的景象。
阿枝看见他毫无情绪波动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冷意,声音仿若淬了寒冰。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