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抚一抚身上盖着的折锦软毯上的风毛,徐徐叹息了一声道:“你的私心,人人都是一样,有了皇帝才有你们,皇帝在,无论这宫里失宠的还是得宠的,终究都有个盼头、有个指望。”
太后说完,自己也略有些伤感,侧头咳了两声。
别过头,目光所及之处就是眉庄。
太后瞧一瞧她,道:“眉儿,你对哀家虽有孝心,可是这心思也该用点到皇帝身上去,虽说有了孩子,当了母亲,但年轻轻的整日穿这样素净作甚?”
比起安玲容,太后其实更喜欢家世好,没有架子的眉庄。
因而太后不满意眉庄最后只能得到一个嫔位,这对于年轻的眉庄而言,无疑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公主长大后,要是当朝实力比不过外族,优先解决打仗的方式就是和亲。
至于和亲的人选,自然是从当朝嫔妃中不得宠,地位低下的嫔妃膝下挑选公主。
想到这里,喜欢眉庄的太后又劝道:“哀家如今还肯穿得鲜艳些,你反倒不愿意了,和哀家这老太婆厮混在一起,到底也没意思,你总该为自己打算。”
安玲容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眉庄的打扮于她的身份的确是过分素净了。
烟霞银底色的对襟羽纱衣裳,作窄袖,挑疏疏的几枝石青碧藤萝图样,宝蓝无纹的纽罗宫裙,长不及地,亦不佩香囊、玉佩之类。
素色衣裙上也唯有颔下的盘扭上嵌了一颗珍珠。这样的打扮,便是太后宫中得脸的姑姑,亦比她华贵一些。
眉庄垂着半边脸,道:“太后这样说,倒像臣妾故意的不是了,并非臣妾不愿亲近皇上,只是一来太后安康是皇上的心愿,臣妾理当更孝敬太后;二来几位妹妹也服侍得皇上很好。”
眉庄微微一笑,“臣妾本不擅长打扮的,哪里比得上太后的眼力,但求太后哪一日得空了指点教诲臣妾罢,臣妾在太后这里受益良多,是赶也不肯走了。”
跟太后解释完,眉庄又扭头看向了安玲容,眉目间流转的情感是那么的真实。
“再说了,臣妾也有安妃,和惠公主在背后撑腰,皇上多臣妾一个不多,少臣妾一个也不少。”
听到眉庄把话题引向她,安玲容方才露出一个笑容,点点头道:“眉姐姐说的是,眼下和惠公主的身子最为重要,近几日这宫中嫔妃子嗣老是……”
此话一出,太后也没有面子继续针对安玲容了。
因为导致皇上子嗣不多的罪魁祸首,无非是不想让底下嫔妃爬到她头上的皇后。
于是乎,太后下意识的不接安玲容说的话,对眉庄继续说道:“这丫头哀家原本看着稳当,如今益发能说会道了,有你陪着哀家,再有太医院的医术,哀家的身子怎么能不好呢。”
眉庄陪笑道:“这都是太医的功劳,臣妾不过是趋奉左右罢了,实在是没什么用处的。”
太后道:“等下陪哀家用了药,无事就回去罢,整天待在这里也怪没趣的。”
眉庄道:“太医说了,等药后再过来给太后请一次脉,若是安好,药量又该酌情减轻些了,臣妾想在这里陪着听太医怎么说,也好提点着那些熬药的小宫女,太后的药是疏忽不得的。”
太后满意颔首,笑:“你总比旁人心细些。”
说着转脸看安玲容一眼,欣然而有喜色,唤了安玲容过去,拉了安玲容的手道:“好孩子,哀家不料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气,不怪皇帝偏疼你,准你入御书房陪伴。”
安玲容忙要跪下,道:“太后言重了,臣妾实在不敢当。”
太后命安玲容坐在她身前,道:“哀家原本听皇后说有你在御书房陪伴皇帝甚是妥当,哀家还不放心,御书房岂是后妃能擅入之地,你又向来是个聪明伶俐的。”
“若是这聪明没有用在正途上,或是一味怂恿着皇帝按一己的好恶来处理国事或是用人刑罚,成为国之祸水,哀家断断不能容你。”
安玲容忙垂首恭谨道:“臣妾不敢。”
太后道:“哀家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今日和你说话,的确是个有心胸有见识的样子,皇帝的眼光不错,御书房的内监宫女终究不如你能善体上意,你就好好去陪着皇帝吧。”
“只一条,不许妄议国事,也不得干政。要不然哀家能容你,列祖列宗也容不下你。”
安玲容咬一咬唇,谦卑了神色,道:“太后教训得极是,臣妾谨记在心,只是且不说臣妾没有领会政事的本事,上有太后,下有文武百官,皇上英明果决,怎会有臣妾置喙左右的余地呢。”
“臣妾年轻不懂事,也没经过什么大事,行动说话难免不够周全,还请太后和皇后多加教训。”
太后双眸微抬,道:“说你年轻,总也进宫三年了,能有这样的心胸气度很不错了,皇帝身边有你,哀家也很放心,你便好好服侍着皇帝,能早日有个一子半女便是更好了。”
安玲容心头略松,沉声道:“多谢太后。”
太后略有倦色,重又斜靠在软枕上。
安玲容见机知晓,行至殿角的柜旁,打开剔彩双龙纹漆盘中的铜胎掐丝罐,加了半匙雪粉化在太后喝的水中,道:“太后教导臣妾良久,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太后含笑饮下,慈眉和目道:“眉儿的性子沉稳持重,你却机灵敏捷,纯元皇后过世之后,皇帝身边总没有一个可心得力的人,你们若能尽心尽力侍奉在侧,不仅皇后可以轻松许多,皇帝也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眉庄站立于太后身后,一直以好姐妹的神情相对于安玲容,闻得太后这样说,笑了一笑道:“太后太过抬举臣妾了。”
太后卧在椅子上,困意渐浓,懒懒道:“哀家年纪大了,困意上来,便是不留你们了。”
安玲容与眉庄连忙起身告辞。
太后阖目片刻,缓缓唤住安玲容道:“追封太妃的事这样办甚妥,面面俱到,若是换了哀家来拿主意,多半也是这个样子。”
太后的笑颇为感慨,打趣道:“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哀家觉得不通,可太有才华了,终究有薄命之嫌,也太可惜了。”
安玲容点头不语,算是表示清楚的意思。
出了太后的宫门,安玲容跟眉庄两人一路散步回去。
庭院内的翠竹荡漾着草地上的微风,莲池里的荷随着水波轻摇。
月色明亮,银辉洒满整个皇宫,清辉照在宫墙上,映出了深深浅浅的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