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到了晚上倒放了晴,半弯朦朦胧胧的毛月亮挂在天际,晕黄得像被眼泪泡过似的,笼了一层湿湿的雾气。
安玲容忍着困意,拿银簪子拨亮了快要熄下去的烛火,看着淡淡月华透过霞影窗纱漏进来,模模糊糊地洒在地上,像落了一摊清水似的晃悠悠的影子。
院中几株桃树吐了一点一点粉红色的苞,娇怯怯的,不愿冒出头来,却带着整个宫里都沾染了春意将临的喜悦。
宝萍打着呵欠,脸上却带着笑意:“娘娘再等等,或许今儿折子多,皇上来得晚些。”
安玲容点了点头,吩咐道:“打点冷水来,我敷敷脸醒醒神。”
正说着话,却见苏培盛摆着身子过来了,笑眯眯打了个千儿道:“叫安妃娘娘久等了,皇上刚从养心殿出来,本来是要过来永寿宫的,奈何富察贵人身上不爽快,皇上就转道儿去了延禧宫了,这不,让奴才来回禀一声。”
宝萍当下便有些不痛快:“苏公公辛苦了,只是要说早该来说一声,怎么闹得这么晚?”
苏培盛像个小弥陀似的,一点儿也不恼。
“这不皇上宿在了延禧宫,奴才还得去敬事房说一声记档嘛,一来二去的,奴才只有这两条腿,就耽搁了。”
安玲容笑意淡淡的:“皇上歇下了就好,只是有劳富察贵人侍驾了,夜深了,公公出去慢走,宝萍,替苏公公掌灯。”
苏培盛摆摆手:“不敢劳动了,奴才自己走吧。”
宝萍见他出去了,咬着嘴唇道:“皇上就这么被富察贵人拉走了,那可怎么办呢?”
她善于杀人和制药,也懂得观察人,但并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安玲容抢夺皇上。
“怎么办?”
安玲容望着雕长窗,那朱红色的细密格子,一格一格的,把人的心也镂成了细碎的漏子。
不过好在她不爱皇上,自然谈不上失落。
只是富察贵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抢夺她碗中的食物,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体弱的阿哥乃她救治活的。
想到这里,安玲容微微咬了咬牙:“办法有的是,但不是现在。”
宫里有的是人老人想要孩子,富察贵人既然这么急,那她就想办法送她一程。
免得被她救活的阿哥,日后成了帮助富察氏,欺压她们的枪杆子。
宝萍气得脸都红了:“富察贵人凭什么跟娘娘针,就凭那半死不活的……”
“住口!”
宝萍忙吓得不敢抱怨,只委屈道:“奴婢是替娘娘抱屈,娘娘是什么身份?凭富察那产后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争着伺候到皇上跟前去,抢了娘娘的好时候!”
安玲容冷然道:“叫你住口了还有这许多话,富察再蠢,那也是个正经的贵人,出了这永寿宫,要让半个人听到你这样的话,立刻就被拖去慎刑司打死了。”
“不要总觉得你身怀武功,学了几手暗算人的本领就敢不把血滴子放在眼里了!”
头一次听安玲容说重话的宝萍又气又委屈,只得垂下了脸,默默垂泪。
安玲容沉吟半晌,见她还在落泪,也难免有点不忍心,便放缓了语气道:“你和宝绢是香坊培养出的人,事事担心我我怎会不知道?”
宝萍闻声,低低答了句“是”。
安玲容柔声道:“你心里不乐意的,正是我心里也不乐意的,可是人这心里的不乐意,放在自己心里还行,一旦说出来,那就成了别人的笑话了。”
顿了顿,安玲容继续说道:“更何况还要嘴上不饶人,把皇上心疼的人也绕进去,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宝萍抬起头来:“奴婢知道了。”
宝萍出去,走到殿外,正见一轮毛月亮晕乎乎的,甩着绢子就下了台阶。
她在这方面的确不如宝绢,日后一定要多学学说话的功夫,免得牵连了娘娘。
屋内,安玲容托着腮沉思良久,姗姗来迟顶人的槿汐端了碗八宝粥送到跟前,小心翼翼道:“娘娘老想着事情费神,喝点甜粥润润喉咙吧。”
安玲容摆了摆手,槿汐看着安玲容的脸色,轻声道:“其实宝萍姑娘说得也没错,她就是心太直了,什么都放在了嘴上,她替娘娘担的心是不错的。”
安玲容烦恼地道:“她说得是不错,可皇上是人,自古人心最难把控,尤其是富察贵人手里有个虚弱的阿哥,早知当初,本宫就不应该心软。”
槿汐知道安玲容说的是气话,可她不能顺着毛说下去。
槿汐凝神想了想:“是啊,宫里女人多了,有子嗣的却很少,皇上要一一顾及,其实就是一一冷落了。
安玲容静了片刻,有个念头悄无声息地盘上了她的心头。
安玲容默默望着那碗八宝粥出神,手指在桌上慢慢比划着:“槿汐,你觉得现在皇上最缺什么?”
槿汐掰着指头道:“皇上有公主,有阿哥,有皇后,有嫔妃,奴婢觉得除了前朝的琐碎事外,皇上没有什么不顺心的,更没有什么缺的。”
安玲容的手指定在了那里,沉思道:“不,皇上有一样缺的。”
“什么?”
“亲情和迟来的母爱。”
想着想着,安玲容笑了,她已然是有了法子对付富察贵人和皇后,并且提早做个搭桥人。
于是,她俯首示意槿汐按照她的吩咐,往宫里传出些闲言碎语,做做表面文章。
很快就到了安玲容协理六宫宫权满年份,不出任何差错的好日子。
在皇上的吩咐下,内务府已经忙碌起来,将永寿宫装点一新,又特意做了新式的菜肴点心让安玲容一一品尝。
皇帝早早叫人赏下了一众的赏玩器物。
槿汐陪着安玲容站在廊下看着太监们打扫院子,又换上时新草,不觉喜不自禁道:“皇上心里到底是有娘娘的,连娘娘协理六宫宫权的日子,皇上都时时惦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