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陛下说过,在她宫中最合意,与她也最谈得来。”
勾月故意道,“元露应该是你的表姐,她如何?”
“陛下怕她。”
勾月忍不住笑了,“怕她,此话怎么说?”
“她的脾气最暴躁,容貌娇艳,可像是一朵带刺的儿,有一次陛下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气得抓起碟子就往陛下头上砸,砸出那么大个包来。”
“元邑的功夫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拉不住缰绳。
“不是,姑姑,元露小时候在草原长大,骑马射箭样样精通,武功又是跟随名师所学,半分不比陛下差。”
“还有一个呢?”
“若枝公主吗?她其实……”
“如何?”
“她是第一个有了身孕的宫妃,后来不知怎么小产了,太医来诊脉,说她伤了根本,日后恐难有孕了。”盏鸢惋惜道。
勾月但闻不语,宫廷只是看上去水波不兴,其实底下暗潮汹涌,后宫前朝丝丝相扣。
这位若枝公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下长子,没人愿意看到她是第一个生下孩子的。
“一开始她刚入宫,可活泼了,说良渚真美,到处是鸟语香,比若枝有意思多了。后来小产之后,她就不怎么爱说话了,常常坐在殿中就是几个时辰。”
勾月想起那个小姑娘脸上淡漠的神情,不远万里前来和亲,想来一开始她也对这里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那你呢?”勾月忽然问道。
“我?我怎么了?”
“你要一直留在宫中吗?”
盏鸢果断道,“当然不会。太皇太后念在我忠心侍候陛下多年,允了我在陛下大婚后回北楚去。”
她有些为盏鸢开心,只是当真那么容易离开么,“你同你族人说好了?”
“嗯,说了,我阿爹说为我许一门亲,不过我看不上比我弱小的男子,我告诉阿爹,哪个勇士能打赢我,我才和他在一起。”
勾月道,“那你这可有挑不完的夫君了。”
盏鸢有点不好意思,“姑姑,我武功没那么差劲,要是……要是你这次不急着走,指教我几招好不好?”
“当然可以。”勾月下了马,站在纪府前仰头看着匾额。
盏鸢跑过去扣了门,递上信札,回身朝勾月眨了眨眼睛,小狐狸一样的眸子。
没多久便有一人跑了出来。
不是纪朴又是谁?
蓄了些胡须,看起来比从前稳重了。
“纪大人,啧啧,怎么几年不见,就老成这样了?”
纪朴本想去揽她的肩膀,见盏鸢在一侧,便抬了手道,“恭候大驾,请。”
听见他沙哑的嗓子,勾月道,“嗓子还是没有好些吗?”
“要是没好,你能听见我说话?”他反问道。
两人入了府,盏鸢跟在勾月身后,寸步不离。
“你来了多久?”
勾月道,“昨日才来的,一来就入宫了,今日就出来找你,怎么样,够意思吧。”
他点点头,“幸好。”
“什么幸好?”
“幸好你还愿意下山,否则我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你这话说的,我愿意在山上呆着就呆着,愿意下山就下山,自由得很,天高任我飞。”勾月道。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小孩子跑了出来,纪朴一把抱起了他,“瞧,这是我儿子。”
勾月大惊,“你都有儿子了?”
纪朴让她抱抱孩子,“还小呢,才三岁。”
她逗着他玩儿,捏捏他圆鼓鼓的小脸,“你都娶妻了?”
他一直没有同她说过早年纳妾之事,“是金枝,你还记得吗?”
“谁?”
“当年我们去丹青手那里作画,碰见的小姑娘。”
“是她啊?”恍如隔世。
“娘!”小孩子挣脱勾月的怀抱,朝柱子后边跑去。
她走上前来行礼,被勾月拉住了,“不必客气,我得叫你一声弟妹。”
纪朴凑近了问她,“怎么样,吩咐下去了吗?”
金枝笑道,“都按照爷说的安排下去了。”
勾月见他们窃窃私语,忍不住问道,“安排什么?”
纪朴道,“我还记得你喜欢吃的菜,叫府里去做了,午间你留在这里不走了吧?”
“我来就是蹭饭的,哪里有走的道理。”她笑了。
小孩子接过下人给的风筝,在院子里乱跑,“娘,我怎么放不起来?”奶声奶气,很是可爱。
金枝见状起身对纪朴道,“我去看看。”
“好。”
勾月将那把匕首从袖中拿了出来,在战场上纪朴被乱军围困,一支箭穿过了他的肩膀,那时战况吃急,没有麻沸散了,军医几次挑不断箭簇,他疼得满头大汗,丢给勾月一把匕首,“你来。”
勾月也不犹豫,烧红了匕首,照着伤口,听从军医吩咐,手中又稳又狠,替他处理了伤口,这匕首后来也忘了还给他。
“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你拿着就是。”
勾月看了看匕首,“削铁如泥,这柄匕首是桃娘子打造的最后一把匕首,默毒赐给你,对你来说应该意义不一般,应该物归原主了。”
良渚此时开正好,处处繁,勾月靠着椅背,仰头承日光,“好暖和啊。”
“你喜欢,不如留下来,别回去了?”
她笑了笑,“留下来,留在这里?”
“良渚很好。”
她道是很好,“可我想去更远的地方。”
“你要去哪里……他已经不在了,你要我陪着你一起去吗?”
勾月道不用,“每一个地方,我都记得,不用你陪着我,我想一个人去。”
“你到底要去哪里?”
“说实话,良渚是第一处。”
“什么第一处?”他不明。
“我跟踪阿渊的第一处。”她道,“当年我失忆后,一路跟踪他从良渚离开,所以良渚是第一处。”
他长叹道,“人生苦短,你该去过些自己喜欢的日子。”
她道,“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我要去寻一寻他的留下的痕迹。”
“那么,你在良渚寻到了?”
勾月打开信封,“你猜我来你这里之前,去了何处?”
“别告诉我是文府。”
“聪明。”她打开信封,“那是我作为勾月第一次见到废相文渊之。”
她一字一句读起了第一封。
“窗外的已渐枯,我房中的却初开,她在梁上打瞌睡,我压住了咳嗽声,夜间听她微弱的呼吸。半夜她醒来,我向来觉浅,所以她站在我身旁,在黑暗中偷偷窥我安睡,我想起身唤她一声……”
良渚现在又到了开的时节,她在百盛开之时,打开了第一封跟踪手书,只不过手书的攥写人是文渊之,不再是她。
发黄的纸张压在文渊之睡过的那张床的床脚下面,四角折叠,她拿起这张纸,发现墨迹有些晕染开了。
她伸手去拿的那个瞬间,浑身一颤,忽然有一种想要大哭的冲动。
好像,好像很多年前他便预料了多年后她会来到这个地方,找到这张纸,而他藏起这张纸,只是在同她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