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月正要敷衍他,被他看了出来,“说实话。”
“唉……行吧,其实是我心中有点记恨你没有按照婚约娶了韩澄,才会让她有机会同默毒纠缠在一起,我以为只要她和你在一起,我与默毒就能回到小时候亲密无间的样子。至于我为什么不恨她,原因也很简单。”她落下一子。
“因为她的眼睛和我母亲的眼睛很像。”
“什么?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多复杂。”
他回想起很久之前她弑杀无度,甚至连默毒有时候也不能阻止,但只要韩澄出现,她便会及时收手,原来是因为她不想让韩澄那双眼睛沾染血腥杀戮。
细细想来,韩澄能一路安稳跟着他们,她和默毒都了不少心力。
不过身在后宫,贪婪与权欲,背叛和争宠,是她早已写下的结局,一入宫门,她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时纯粹。
人心叵测,等她明白这一点,她早已被欲望侵蚀得日夜难以安眠。
门外的雪越来越厚了,雪压断松枝,山中不时有咔擦的断枝声。
“明日会出太阳吗?”他忽然问道。
这一盘棋却还没有完。
勾月望向山中,“不知道,也许吧。”
“要是出太阳就好了,我们还能出去走走。”
勾月道,“太阳出来,雪万一化得快,那路就不好走。”
“也是。”
勾月将目光从门外转回来,见他半撑着头打瞌睡,闭着眼,长睫微微轻颤,苍白的面容遮掩不住他温雅的气质,在这静室之中,宛如一朵悄悄盛开的洁白昙。
她忍不住伸出手,触在他的鼻梁,顺着鼻梁划到他的唇珠,“你又困了?”
他微微睁开眼,“嗯,我累了。”
年少时候出类拔萃,为争名夺利,在仕途上不择手段,人人都道他是温和君子,只有她看出来他的野心和残忍,所以她不肯接近他,文渊之知道她厌恶他的原因除去那两人便是这一点了。
他不算苍老得不能走动,不到四十五岁的年纪,他已经开始怀念初遇她与默毒时弱冠之年,二十多年过去了,似乎已经遥远得看不见影子了。
于他而言,所有的争斗和杀戮都会有一个结局,苦痛之后便会有太平盛世,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默毒也不过是他选定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她又如何不是他的棋子呢?
从逃亡初见,他在算计默毒入主中原那一日也在算计她了,他在想这样一个擅长杀戮的女子能给他带来什么,是助力还是阻力,如果她会妨碍默毒登基,那他会毫不犹豫除掉她。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看见默毒不再需要她,她那样伤心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骂她蠢货,空有一身好功夫,却被宫廷所困。
如果他是她,他便不会为默毒停留于此。
从他心软那一刻,就注定她已经不再是他棋翁中的一子了。
默毒对天下胜券在握,但她却输得一无所有,连命也没了。
他从来对败者没有怜悯,可那一日他在宫道寻了那么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痛至此,宁愿以自己一命换她安然无恙。
情爱是最无用的东西,他向来不要,但上天哪里管他要不要,上天叫他痛,他便痛入骨髓,愿陪她入黄泉。
她扶他坐在靠近炉火的藤椅上,已经铺了狐裘,“睡吧,你在这里小憩一会儿,我给你煮些粥,等粥好了,我叫你起来。”
他凄然一笑,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再说会儿话吧,我不是很饿。”
“好。”她盘腿坐在地上,伏在他膝上看他。
文渊之慢慢靠近了她,轻吻不放。
等她面颊绯红散去,她才问道,“阿渊,你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
“我还没问你后悔什么呢?”
“无论什么,我都不悔。”
“为何?每个人这一生都有遗憾之处。”
“尽管如此,我不悔。”他道。
“我想问你的是,你后悔救了我吗?”
“当然不,我此生最庆幸便是此事。”
勾月眼眶红了,“如果不是我,你或许可以长命百岁。”
他道,“今时今日,能得你一顾,便已胜百岁安宁。”
她低着头,眼中是无尽的愧疚。
“你看看我,好不好?”他笑了。
于是她这才仰起头来,文渊之接住她的目光,慢慢揉了她皱起的眉头。
“我想同你说好多话,可是我今日太累了,明日我们再说吧。”他道。
勾月点点头,“好。”
“刚才我做梦,梦见了我爹。”
“他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鱼竿递给了我。”
勾月不解,“为何要将鱼竿递给你?”
“没什么。”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午后一抹阳光照了进来。
映在文渊之脸上,像是盖了一层金色的面纱,他的眸子中还有勾月的倒影。
“我现在饿了。”
“那我去煮粥,你等我一会儿。”
“嗯,你慢慢来,我不急。”他微微一笑。
勾月走到门后取来更厚重的虎皮,盖在了文渊之肩前。
雪停风止,万籁俱寂。
她愣了一瞬,缓缓枕在他胸口处,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勾月闭上了眼睛,同他一起屏住了呼吸。
过了许久,她大口吸气,一颗眼泪自眼角滑落,断续成行。
自此之后,良渚再无文相,世间再无满眼是她的文渊之。
她相信他是做了一个美梦,在梦中放下了所有责任开始悠闲地垂钓。
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四季如春。
可惜从此之后,他们再不能一路同行,他可能会化为风,化为云,化为雪,只是她不能再认出他来。
于渺渺尘世,一人徒步。
记得前一日夜间,他忽然醒来,说,“真可惜,我没有与你拜天地,着喜服。”
她便拉他起来,对着门外的夜色拜了一拜。
然后又将他拥入了怀里,钻进被窝。
就好像他们已成婚了许多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