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像逗弄孩子一般在太姚儿耳边说,“你师姐好像要弃你而去了。”
她道,“没听见她说她会回来找我吗?”
“你信?”
太姚儿擦了眼角的泪,绽开一个笑说,“师姐,你会来良渚找我吧?”
勾月道,“是,同你说好了。我不会食言,纪朴是我的好友,我昨夜已写信回去,他不会坐视不理。”如果默毒非要压太姚儿做人质,想来也不会杀了她。
林晓风拨开五堂主的剑,“既然要上路,你总不能一直指着她。”
文渊之昏迷着,不能骑马前行,勾月找了一辆马车,将他安置在其中。
林晓风和太姚儿则踏上了前往良渚的路。
两队人这便上路了。
夏日的蝉鸣一起,扰的人耳不得清净,勾月自己在耳朵里塞了,也在文渊之的耳朵里塞了。
她抱臂靠在车壁,身边躺了固定好手脚的文渊之,他的左臂与她的右臂拿一根布带绑在了一起。莫名的,离纤尘觉得那紫色的绸带刺眼。
她闭着眼休息,像是睡熟了,可只要车中颠簸,她便会睁开眼看一看文渊之是否被撞到。
一炷香的时间内,她睁眼看他七八次。
离纤尘看着,只觉得好笑。
她那眼睛一闭一睁,原来是这样有趣。
离纤尘闭了眼,慢慢想象她蒙上眼睛的模样。
数年前,寻常堂堂主来到空山派求医,她伤得那样重,眼睛因头颅重伤而暂时失明。
师傅原本有办法使她在十年内慢慢恢复过来,可堂主却说,他要这姑娘在两年内便痊愈,武功恢复原样。
那时她浑身是伤,赤裸裸躺在房中,他为她擦药,细数她身上的鞭伤,刀伤,剑伤,师傅说要是能治好她,也算是奇迹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竟连一处好的地方也找不到。
他便照师傅所言悉心照顾。
到了第三日,她的手指会轻轻钩动了,他与她轻轻一触,察觉到了她蓬勃的生命力。
脖颈一处,有鱼尾状的拖刀痕,这是自刎后常留下的伤。
明明已经浑身是伤,可她还要用最后的力气自刎,离纤尘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是为了什么。
他想了半日,得到答案,这个人,连多活几个时辰也不愿了,只求速死。
空山派只有三个弟子,有一个背叛师傅,已经被杀了,剩下一个不知被师傅安排到了哪里去执行师门任务,留守此地的,只有离纤尘一人。
从他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师傅不许他跟两个师兄多说话,他练的武功跟他们也不一样。
师傅说,他们习的是杀人之法,他要学的不是。
可多年来,他也用师傅教授的武功杀了很多敌人。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打坐,看着头顶的屋檐落下尘土,山中常积泥尘,他便看着那些泥尘从屋檐滑落。
他不是冷清的性子,时常想要找师兄们比试,多说几句话。
师兄们一开始还应承着,到了后来,每次他找他们,师傅总会罚两个师兄,他自知理亏,便也不敢找他们了。
久而久之,师兄见了他,也都是沉默寡语。
他就是在这样的空山派长大。
一个沉默的活人,遇见一个快死的活人。
第五天她开始说话了。
他一开始只是不吭声。
那些话不过无意识的梦语。
在她的梦中,像是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她会叫她的朋友沁索跟她一起骑马,会笑他还没有马高。
她还会跟她的阿娘一起赶马回部落,晚上煮奶茶喝,她不喜欢放很多盐块。
离纤尘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也是跟她一起长大的人,也曾生活在大楚的草原上。
不过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悲伤。
在梦中,她一直求很多人不要杀她母亲,她说她母亲是最好的人,什么也没有做错。
她仿佛很愧疚,不断说全是自己该死。
她说她母亲原本可以逃走,可她非要偷偷派婢女去跟母亲说王庭的人在虐待她,其实他们没有,她只是想要让母亲接她走,想要跟母亲永远在一起。若不是她母亲听信她的话,也不会折返回来被抓。
她一遍遍祈祷天神相救。
最后应该也没能救得了吧,不然她不会那样悲伤,离纤尘听着她那些话,不由得感概她前半生过的不易。
忽从她话语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默毒。
离纤尘试探着问了一问,“默毒是谁?”
“王庭之主,天下之王。”
离纤尘已知此时大楚大败燕人,入主良渚,也从师傅那里知晓这位楚王便是当年在若枝为质,被关在笼子里扒光了衣服叫若枝人嘲笑的大楚嫡长子。
楚人以幼子为尊,但离纤尘当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楚王会将自己的这个大儿子送去若枝求和。
到了后来消息传到潜霖关,大楚王庭动乱,默毒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纳了玛泊小妃,离纤尘并不震惊。
他在若枝半年,亲眼见过默毒受到怎样的屈辱,或许他对他父亲的仇恨,早就在那时埋下了。
当时跟在默毒身边的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应当就是她了。
默毒后来在若枝数年,她也陪伴在左右。
只是世事变化太快。
多年前若枝那个肯为她受胯下之辱的默毒,一朝称帝,她却没有鸡犬升天的好运,否则也不会落到这活死人的下场了。
离纤尘开了山中的窗子,只有归鸟与他为伍,不过以后若她一直在空山派,她也会陪着他了。
等她醒来,他要同她说,他已拿捏了她的许多秘密,叫她供他驱使,跟他做朋友。
第七日,师傅告诉他这个人要走了。
因为带她来的那个人不能接受她要十年才能恢复的事实。
离纤尘想要将她藏起来,叫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可玉舟子对他说,有些人命里带刀风,一辈子都注定要搏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