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月叫他进屋吧,“我要走了,看你一眼,就走了。”
他道好,“过些时日,我们在良渚见。”
“嗯,你要早点来。”勾月看着他笑。
她望着他握伞的手指,越发消瘦了,脸色还是好的,可昨夜摸上去,竟瘦骨嶙峋至此,等他回良渚,一定不能再奔波了,要找人好好替他调理,她要找镇魂,要护姚儿,总有那么多事要做,只能将他往后排。
她转头去开院门,文渊之则撑伞向着卧房的方向走,背对而去,越走越远了。
就在她快要踏出门槛,听得身后一声闷响,油纸伞随即落在雨中。
勾月回了头,见文渊之躺在了雨中,口中鲜血不止,他紧紧握着拳头,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她只知他听觉和味觉变弱,却从不知他竟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他口中的血止也止不住,勾月只觉自己一颗心都碎了,比刀剑砍在自己身上还要痛苦百倍,她仓惶上前,什么也顾不得了。
更让她生不如死的是他那句,“我还以为,我能撑到你离开。”
他们两个,看似两心相知,实则互相隐瞒,她不告诉他自己已恢复记忆,他也不告诉她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她担心他会多想,他也不愿让她忧愁。
她将文渊之背了起来,带到房间中,林晓风只是站在廊间像是个哑巴。
他不惊讶,也不悲伤。
勾月将文渊之小心翼翼放倒在床榻上,只见他眼角耳中也慢慢流出鲜血。
这样一张素净的脸上染了这么多血,看上去尤为骇人。
勾月叫林晓风进来,急得一句话不能说完整,“快……快去,去……找金匮最好的大夫来……去啊!”
林晓风没有挪步。
“为何不去?”
林晓风道,“他将我留在此处,是为他收尸,我不能走。”
“你不去,我自己去,你替我看好他。”她觉此处如冰窟一般寒冷。
林晓风道,“他自己就是大夫,金匮恐怕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好的医者了。”
太姚儿在外头听见师姐方才的惊呼,已经跑了进来,萱娘和五堂主也随后来了。
鲜血在文渊之脸上流淌,红色的血从他眼角滑落,如同落泪,只是这泪是鲜红的。
勾月大吼着叫他们都出去,身后听见文渊之微弱的声音。
她急忙收了怒意,像是收了爪子的小兽紧紧围住了他,柔声道,“我在呢,你说什么?”
他轻声说,“你不要难过,人人都有一死。等你回了良渚,拿着你包袱里我昨夜写的信,去珍桂坊,我都已经全部安排好了。若你想要留在良渚,或——在他身边,也可以。如果你想去大楚草原,若枝深林,也没有人能拦住你。无论你选什么,都会有人帮你,他们是我这些年的心腹,绝不会背叛你。”
眼泪已经模糊了勾月的眼睛,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愚蠢,当年他临走时明明说过无论听到什么风声都不要轻举妄动,可她还是固执地动手了,否则也不会中了圈套,引来杀身之祸,他说若危急之时,会有私兵相助她逃出良渚,她却反问他难道不知,在良渚蓄私兵,乃是死罪。她从来不信他。可是她信的人势要杀她,她不信的人却拼命救她。
她只是一直呜咽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会错,一错再错。
文渊之说过,一子错便会满盘皆输,可他明明能运筹帷幄,下对每一步棋。她觉他是朝中顶顶聪明的人,会是默毒王座之上的阻碍,她猜忌憎恶的这个人,却为了她落到这个地步。
勾月握着他的手,竟连他的指甲里也渗出血来,他的血几乎要流尽了。
似乎有人在他身体中挥刀,将他内里千刀万剐,他的皮囊还是完整的,但皮囊下包裹的五脏六腑已然重伤。
勾月知道他定然痛极了,可他只是皱着眉,一句痛呼也不曾发,她不能想他所受的折磨,一想到便要疯了,她怎么能看着他就这样死去。
“我去找人救你,无论什么人,只要能救你,我都会去把他找来,你撑一撑,我求求你等我一小会儿。”她抱着了文渊之,在他额间吻了又吻。
萱娘走了进来,勾月已经拔出了长宁,“若你阻我,血溅当场。”
她走向了文渊之,勾月的剑已经指向了她的喉咙。
“再拦我片刻,恐怕他就没有救了。”
她伸手按在文渊之的手腕上,见他指甲中也渗出鲜血,勾月喉咙发紧,她的眼角红了。
方才她靠在他胸膛前,听见他的心跳声是那样微弱。
那样好看的一双眼,血从中流了出来,血与泪交杂,她看见的那一瞬,便想起了母亲去的那一日,血与雨化成了红色的雨,幼年的惨痛回忆再次让她难过得无法呼吸。
“怎么样,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萱娘默然。
她道,“为何不告诉我?”
“死脉,最多还能撑一个时辰。”
她紧紧咬紧牙关。
等到姚儿叫她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竟咬破了舌头,口中甜腥。
“有什么法子能救他?”
萱娘被她逼问,道,“若我能救,为何不救?”
勾月将林晓风带到一角,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知道千日醉,是不是?”
“你想用千日醉救他?”他却笑了,摇了摇头。
“不能?”
林晓风反问道,“你不曾想过,你来之前,他便已经用了千日醉吗?所以还能撑到你差点离开那时。”
勾月稳了稳心神,原来是这样,他在用千日醉为自己续命。
现在连能救他的千日醉也已不起作用了。
这世间有千日醉,一定也有万日醉,不管是什么,总有药草能救他。
他在她面前,何时痛,何时弱,她竟鲜少发觉,他装作那样强大的样子,她便也信了,她做什么,他都陪着她,可他全是在拿自己的命在陪着她玩。
她不断在心里道,“他不会死,我在,我不会让他死。”
但另一个更可怕的声音也在她耳边说,“你救不了他,你从来救不了你珍重的那些人。”
萱娘施了针法,“此针可封住他的经脉,暂时止住流血,能多延几个时辰的命,但我看不出他这是什么病症,不敢轻易下手。”
勾月道,“封住他的经脉便能救他吗,是不是?”
萱娘道,“本来昨日你有机会可以救他。”
“什么意思?”
“离纤尘的师傅玉舟子乃是后燕出了名的神医之后,后燕灭国后,无数燕人流亡,他便在若枝靠近后燕潜霖关的一座山中隐居避世。”
“你是说离纤尘说不定可以救阿渊?”
萱娘道,“如果你还能找到他,说不定就有一线生机。”
可是离纤尘早已离开此地,她又不知去何处寻他。
勾月像是被架在火上煎烤,就在此时,她忽然想起他临走之时留下的那把匕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