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很清楚,她不该留在这是非之地,多年前,她就不该进到这宫中来。
一个女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勾月认出了这就是殿中打量她容颜的人。
文渊之向她行礼,勾月也有样学样。
宣庆长公主见远去的二人出神。
脑子里喧嚷不止。
她当真不是塔兰么?
若她不是,为何兄长要将她带回宫中见太皇太后。
若她是,又为何与从前判若两人,内外皆与从前截然不同。
旁人都急着去太皇太后殿中,只有宣庆长公主走向了文渊之身后。
待他转身,宣庆长公主道,“文大人可知元息战死后被若枝人扣押了尸身?”
文渊之行了一礼,“长公主节哀,年后若枝人便会亲自送回,叩首谢罪。”
宣庆长公主冷冷一笑,好一个节哀,她死了夫婿,又死了未婚夫婿,每一次,这个男子都只会说节哀。
就像塔兰死的时候,她也对他说节哀。
她此生最恨之人便是塔兰,次之便是文渊之。
若这女子是塔兰就好了,她能将恨转到她身上,不然这漫漫长夜此后该如何度过。
不过当下她还无能为力,不能报仇雪恨。
那一场宫乱,她夜夜噩梦,谢悯那样一个绝世无双的公子,最后竟连完整的尸首也拼凑不出。
如果不是塔兰,他不会死得那般惨烈。
如果这女子就是塔兰,她会想尽办法杀了她,谢悯死了,她该殉他,殉那三百私兵。
谢悯死去将元息托付给她,现在不过数年,那孩子便丢了命,她只求谢悯不要恨她。
说来也好笑,他那日明知去赴死,却还装作轻松的样子,对她说元息这个孩子若好好培养,将来定然能成为纵横沙场的大将,他死到临头,还要关心旁人。
谢悯的尸身送回来的时候是破碎的,她手上染着他的血,拿钢针亲自为他修补,好像将一个破碎的傀儡娃娃补好一般,钢针用得久了,从尸体上穿过,在伤口处也刺伤了她的手,那痛似乎还残留在她指尖。
她恨啊,恨陛下,恨韩将军,恨皇后,但最恨的还是塔兰。
塔兰竟叫她的驸马死在了那场宫乱中,如果不是塔兰,谢悯不会死,她也不会苦守空房多年。
陛下赐婚那日是她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刻,她喜欢谢悯那样的人,如同一开始她也不讨厌文渊之,文渊之和谢悯身上都有一种温雅君子之感,后来谢载长大,人人都说他最像是相国大人年轻之时,可她觉得,其实谢载最像他兄长谢悯,可惜谢悯死的时候,没人在乎。
她与谢悯相敬如宾,直到谢悯死了,她看着空落落的公主府,再无那人的踪影,她跪倒在地上痛哭,可怎么哭,谢悯也不会回来了。
太后说她年少,还可再嫁。
太后将她嫁谁呢,能替兄长稳固朝政的臣子罢了,她喜欢或者不喜欢,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元息是公主府奴隶之子,谢悯常教他武功,教他写字,将原先瘦骨嶙峋的孩子养成了和他家里的弟弟一样干净康健的少年。
元息看着其他人都满是戒备,唯独对谢悯忠心耿耿。
谢悯死后,她亲自照料他,试图从这个少年人身上寻到一丝驸马的踪迹。
可他始终和谢悯不一样,谢悯待人温和,可元息常一整头都不说话,对谁都冷冰冰。
某一天,元息忽然问他,“公主想要什么?”
她摸着他的头说,“要若枝人永不再犯,大楚和平。”
他不语,一双稚嫩的明眸难辨神色。
宣庆收整驸马的尸骨时,元息也在她身边。
他扯住她的长袖道,“以后,我会同谢将军一样照顾公主。”
可惜他没有遵守承诺,他去了军营,跟若枝人对抗。
终于元息也死了,他拿命捍卫的土地,最后却是大楚和若枝议和。
元息死了以后她又开始后悔起来,因为她已经求了圣旨,要嫁给元息。
那孩子走时,根本不知这件事。
为了她一句戏言,便把命断送了。
元息死后,她梦见了驸马,于是她学着元息的模样问他,“驸马最想要什么?”
谢悯笑了,“天下太平,山河绵延。”
后来元息也来了,在梦中,他脱下了盔甲,还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还来不及长成大人模样,这少年便死在了疆场上。
公主一想便心如刀绞,元息在梦中告诉她,“公主不要为恨所困,去寻找真正的自由吧,不要做仇恨的傀儡。”
她注视着梦中的少年,许久才问道,“你收到了我派人送你的东西吗?”
他只微微一笑,没再回答。
他叫她去寻自由,岂知王室之女,哪里来的自由。
他们都走了,她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年后若枝人果然送来了元息的尸身,并他的一个包袱。
太后恩赐,允她将包袱带走,只是尸身不能以驸马之名下葬了。
她没再争执,拿着元息的遗物回到了公主府。
打开元息的包袱,衣服里面缝了一只口袋,她身手去摸,摸出来一只纸包。
已化了,到了冬日又凝固了,样子实在不好看。
她吃着不成形的石,嘴里是甜的,心里却苦涩一片。
桀骜不驯的少年马革裹尸,再也不能靠在她袖边撒娇。
为什么谢悯死了,元息死了,其他人还活着。
发起战争的若枝王活着,迎战的皇兄活着,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有她的元息死了。
她祈求那宫中偶遇的女子就是塔兰。
不,她一定得是塔兰回来了才行。
陛下没能杀了她。
由她来。她要让她受尽世上所有痛楚。
她不是能操控谢悯为她卖命吗,那她便用这女子的一条命来换谢悯死不瞑目,尸身不全。
从前她只觉得自己讨厌塔兰,谢悯死后,她开始学会恨了,纵然所有人都说塔兰被剁成肉酱,丢在护城河里了,她也不信,因为她不曾亲眼看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