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训马之礼
岁在午,为马年。
子时过后,各阶官员已进入宫中。
穿过长长的宫墙小道,寒风在宫廷的缝隙中尤为刺骨。
宫中的砖也是普通的青石砖,勾月未免有几分失望。
有些官员也带了女眷前来,女子们高髻红面钿,敷粉画眉,勾月只唇上着了些口脂,还是出来时金戈为她涂抹上的,说过年了,这样喜庆些。
她向来过得糙,什么长乐髻,惊鸿髻她一概不会梳,若金戈不帮忙,便由文渊之替她梳,他的手巧,良渚时兴的发髻他都会梳,束发时他站在她身后,她便从镜子里望着他安静地梳她的发髻。
从前,他必然很爱他那位夫人,勾月这样想,学得多了,便什么都会了,这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宫中宴会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勾月坐在他身边,问他是以什么身份来宫宴。
文渊之解释道,“我们之前在汝阴治水,你还记得吗?”
她道自然记得,差点淹死在洪水中。
文渊之便告诉她,他现在被任为崇文馆著作佐郎,修大楚水经,完善西廊史馆中的经库。
从前是相国,如今是崇文馆的一个著作佐郎。可谓天差地别了。
然他面上却风轻云淡。
竟淡泊名利至此,勾月想不明白,官场上的人,不都想破脑袋往上爬么,爬到他那个位置,自然想要稳,他现在也稳,只是稳在一个崇文馆中。
“阿渊,这是你一直以来想做的事儿对不对?”
他点了点头,“乐天安命,心存万民便不会觉得从前如今的落差极大,我知你心中所想,不必担心,我很好,我心里头藏了一盏灯,无幽不烛。”
她一言不发,但她的手在桌下慢慢握紧了他的手指。
人影攒动,勾月目光一扫,忽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撞进她视野中。
她正要细看,那人却又被其他人围住,遮住了身影。
“怎么了?”文渊之问她。
勾月心道,也是,应当是看错了,怎么会在这里看见阿沁。
他一个跑江湖的,如何能到这皇宫里来。
“看错人了。”
文渊之略一笑笑。
就在这时,人群哑声片刻,如一乱曲断了琴弦,万籁俱寂,男女皆静了。
有一人影渐渐走近了。勾月离得有些远,并不能看清那众星捧月中心一人的面容。
官员们归位,宴会又变得如一开始入座时井井有条了。
文渊之身后有一官员同文渊之低声道万岁,是个长者了,发已斑白。
勾月听着这官员低声道,“是文隐大人,对不对,老朽眼睛不好了,可还认得大人这霁月清风的身姿。”
“大人谬赞。”文渊之看上去似乎并不记得这人是谁。
勾月低声道,“老先生夸你,你都不知道人家是谁,像样么?”
那老者似乎听见了,也不责怪,笑道,“贵人多忘事,大人许是忘了从前在昭文馆讲学。我那孙儿所读四书,一大半都是大人教授。孩子游学年岁早,十三岁就和十七八岁的贵族子弟坐在一起,读《中庸》里的道之不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读了三日还不得上口,急得团团转,又被同窗笑话。是大人逐句为他讲解,他才记得。我那孙儿如今长大了,一想到此事便感激于心,大人被……被贬退良渚那年,他哭了数日,只是迫于日后官场复杂局势,不敢前去送行,望大人原谅他。”
文渊之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举手之劳,分内之事,叫他不必挂怀,我一切安好。”
说完话,两个人转过头来听月台的王位上那看不清脸的帝王絮叨。
“阿渊,他还要说多久?不会说一个时辰吧?”
文渊之无奈,“你来之前不还期待看陛下一眼么?”
“那坐这么远,我长了千里眼也看不清啊。”
文渊之将盘子里的糕点挪到她面前,“既然看不清,你就吃吧,吃完天亮,咱们就回去了。”
她道,也罢,“咱们就是来走个过场。”
文渊之没接话,捻起一块糕点,心中有些不安。
不多时,陛下果然不再继续说了。
勾月虽看不清,可模糊中瞧见皇后好像不在,“为什么只有陛下一人,太后都在,皇后不在?”
文渊之凑在她耳边悄声道,“太皇太后年前后身子不适,皇后亲自照料。”
他说话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带了方才屠苏酒的气味,勾月想要亲亲他,迫于这人山人海的阵势,她想还是算了。
一线月明,有一良人陪在身边,宫外爆竹声阵阵,勾月看向他的眼底,发觉他的眼底全是她。
“你在想什么?”他窥她心意。
“没什么。”
他不逼问,只说,“新的一年你再对我好一些吧?”
勾月不解,“我去年对你不好?”
他道,“丝——很好,只是我还想更好。比去年更好,比明年稍欠。”
她望着他凤眸明瞳,在心中暗自揣摩这话。
再对他好一些。
他说这话时虔诚中带着渴望,渴望下有些难以察觉的畏缩。
这般温雅的人,也会主动向她索求些好。
那这好是什么呢?
不消多想,她也明了。
有时候男子说对我好一些,便是再多爱我一些。
师娘说,人都是这样,七情六欲都不必多教,时候到了,便自己领悟了。
她想,她也能领悟了。
她正想对他说,好,以后我每年都比去年多爱你一些。
这话还没有送到他耳朵里,她便被一个人吸引了目光。
不是个生人,是她很熟悉的一个人。
跟在她身后叫师姐。
在她学易容术时一遍遍陪着她修正面颊每一处瑕疵。
在山中练习轻功,丢下李子杏子,怕她饿着的人。
他从人群中走过,一步步走向月台。
两侧的明亭中的皇亲国戚有些后辈向他行礼。
官员们静下来了。
因为他的出现。
勾月觉得冷极了,脑中更加混沌。
便去问文渊之,那一位是谁?
文渊之还没有说话,身旁已有其他人回答,“这位便是陛下最看重的弟弟,恒阳王。”
她揉了揉眼睛,即使隔这么远,她还是觉得这人的身影和阿沁重合在了一起。
“恒阳王,陛下常唤他沁索。”那人又好心补充说。
文渊之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嘴,片刻又归于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