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施舍她这一眼……
凝视着他渊深似海的双眸,朝露只觉胸口发闷,似有千斤巨石压着透不过气。
不知为何,她又隐隐感到,这一眼,比之从前似乎有些许不一样。
心底的这一疑惑顷刻间被愠怒盖过。
她想到自己舍弃逃出王庭的机会,抛下三哥,只身前来献舞,就这么被他一睁眼,坏了她救他的计划。
朝露被汗水浸润的小脸气得煞白,一双美目中既有嗔色,又是不解。
“这妖女好生歹毒,竟施奸计诱使佛子睁眼。”一中年僧侣突然跳出来,愤愤不平地斥责倒地不起的朝露。
经他一开口,其余众僧回过神来,纷纷附和道:
“对,她就是故意摔倒的,利用佛子的怜悯之心!其心险恶,罪不容诛!”
“就是就是!妖女使坏,这赌局,不能作数!”
朝露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悲凉地低笑一声。她跪伏于地,头垂得极低,额头几欲贴至冰冷的宫砖。
始终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
千夫所指,欲辩无词。
她心念,如此也好,她承担了骂名,他便不必饮酒破戒了。
“住口。”一声低斥止住了僧众的谩骂。
朝露抬起头,只见洛襄已缓缓起身,玉白袈裟覆满霜色,像是在他身间落了一夜的雪。
一双眼眸,寒光似电。神容肃然端持,声线四平八稳。
“是我自己睁眼,与旁人无关。”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众人惊异万分的目光中,那位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佛子垂首应道:
“我,愿赌服输。”
愣了神的洛须靡忽然仰天长笑,大手一挥,指着那特地准备的三面兽首的酒器,道:
“快,快!给佛子倒酒!”
洛襄闭了闭眼,坐回案前,伸出手去,握住了白玉杯盏。随着杯盏的微微晃动,酒水荡开来,醇厚的香气四溢,如同罪恶的深渊,拽着他往下沉。
众僧见之,哀嚎一片,有低声啜泣者,更有失声痛哭者,跪地不起,悲鸣不绝。
“慢着!”又是一声娇喝。
骚动的人群回身望去,只见洛朝露从地上缓慢地爬起来,半身支着梁柱,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走来,她大声喊道:
“王上,佛子,且慢!”
正欲暴动的众僧眦目视之,怒吼道:
“你这妖女,还有什么把戏?!”
朝露目不斜视,往前走去。她目光如注,牢牢定在洛襄手中那杯酒上。
她自是知道这酒里有什么。
前世,酒中的天竺秘药害人不浅,洛襄被逼饮下此酒,比往日更为痛苦,大汗淋漓,粗喘不断。
那一晚她一如往常地撩拨,哪怕他极力克制,忍耐多时,竟有一刻朝她伸出了手。
颤抖的指尖都快要抚上她朝他仰起的下颔,最后却缓缓收拢,紧握成拳,再重重地砸在榻上。
一刻后,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将素白的帐幔泅染成极深的赤色。
今夜,必不能让历史重演。
为了他,再做一回妖女又何妨?
她尚有最后一谋。
朝露收回目光,望着王座上的洛须靡,道:
“王上,我赌赢了,是不是也该得一个赏赐?”
洛须靡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此刻只想让佛子速速饮下那秘酒速速,先破酒戒,再破色戒,他便自此高枕无忧。他急声问道:
“王女要何赏赐?是要宝马香车还是黄金千两?无论要什么,我都准了便是。”
“谢过王上。”洛朝露勾唇轻笑一声,细心描绘的眉毛肆意挑起,纤手直指着那金光四溢的王座,提高了声量,道,“西域盛传,我这一舞,本是可以换一国半壁江山的。”
闻她此言,又见她一脸胜券在握的狂妄,洛须靡面色骤变。奈何方才已允诺于她,不好当众食言,只得强挤出一丝笑来,幽声问道:
“王女难道是想要我乌兹的半壁江山?”
朝露强忍着脚踝的剧痛,站了起来,一点点行至洛襄身侧,立定。
冰凉的玉指抵在硬挺的下颔,将佛子高贵的头微微抬起。
“不,我既不要宝马香车,也不要黄金千两。”万众瞩目的美人身娇声更娇,道,“今夜,我只想要佛子一吻。”
语罢,朝露一把夺过洛襄手中酒盏,将掺了秘药的酒饮尽后含在口中。
她朝他俯下身,低垂螓首,发丝迤逦。
酒液浸润的檀口微张,更添几分妖冶的红,对准了他薄韧清冽的唇。
气息开始交缠,一寸一寸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