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冷笑了一声,用眼尾斜着他说:
“舅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咱们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以为,你会坦诚一些。”
长孙无忌垂了眼睛,失望和悲哀的情绪一闪而过,没有吭声。
李善用手拉了一下斗篷的边缘,遮住了自己半侧身体,缓缓上前一步,绕到长孙无忌的背后,惆怅地说:
“我曾经想了许久,想不通舅舅为何要跟柳仕站在一处,甚至要帮助王氏坐稳皇后的位置。
我当时以为,你只是单纯的以长辈的身份,希望我听你的话。
可是后来渐渐地我就明白了。人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懂,都有理由说是我错了。”
他顿了顿,用眼尾瞧着他的背影,用一种因为难过,而麻木冷漠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说:
“舅舅自己曾经也是寒门子弟,崔卢郑王这几大世家,谁知道长孙氏是何许人?
当初隋炀帝开科举,你们肯定也为之欢呼雀跃过。
后来隋朝灭亡,你们辛辛苦苦的创立了大唐,却仍旧保留了科举制度,足以说明你们认为此制度是正确的。
可如今如何呢?……从前的寒门子弟,位置变了,变成了朝廷的勋贵,于是也想像崔卢郑王一样,以门阀定富贵,子子孙孙无穷尽?不觉得讽刺么?”
长孙无忌的表情松了下来,似乎因为想起了从前的事情,脸上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也散了,露出了怅惘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哪有人不操心子女的生活的?从前年轻时意气风发,恨不得将天下都翻个个儿。
年老了,就只剩下担心自己死后,儿女守不住家业,要跟自己一样,重头来过。”
他扭过了半个身子,找着年轻的皇帝,看着他那沉静高贵的模样,质问道:
“谁不怕?太宗皇帝不怕么?房玄龄不怕么?还是你不怕?……你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怕不怕以后你的孩子守不住家业,不得善终?”
李善悠地垂下了眼睛,明显有一丝的慌张。
长孙无忌轻笑了一声,说:
“是人都怕……我承认,我羡慕崔卢郑王的传承,甚至因为王皇后的身份,我有心向他们靠拢,向他们取经。
可我也没有想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唐的基业。我所做的一切,纵然有私心,对大唐也没有害处。
可是陛下着实让老臣伤心了,我提刀担了骂名,主动替你铲除了威胁,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
李善这才抬了眼睛,眸光清澈坚定,说:
“舅舅又来了。先不说我需不需你替我提这个刀,铲除所谓的威胁。单说你所做所为,如何对大唐没有害处?
你的三个儿子都在朝中做官,房玄龄的儿子也都在朝中做官。先不说以家族关系,权利勾结左右朝政的危害,单说说他们的才能,够不够得上所在职位。
龙生出来的不一定是龙,凤生出来的也不一定是凤,老鼠生出来的孩子,也有可能有一飞冲天的本事。
有些职位,按部就班就好,用了他们也就用了。可有些职位,是需要真才实学,是需要做实事,需要一身改换天地的孤胆的。”
李善说着扬起了脸来,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