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头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衰老和病痛折磨的他面容沧桑了许多,往日神采奕奕,一生起气来,就显得威严霸道的眉眼,此时变得松弛且安详。
他抬了抬眉头,露出了一个十分舒心的表情,微笑着说:
“梦里头,你母后还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我的头就不疼了,我现在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轻松……”
李善看他这样,哭得更狠了些,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皇帝平静地看着他,说:
“等你来时,朕一直在想,到底要对你说些什么。前些日子,朕在武德殿,已经跟大臣们商量过了。
政务上,让你舅舅和褚遂良辅佐你。他们在大臣中有威望,有本事,能帮你平稳的接过朝政。
军事上,李绩忠心耿耿,有战功,私心少,又做过你的长史,他也能全力支持你,再加上那些老将们,与朕的交情,当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至于皇亲国戚……不管是吴王李恪还是你四哥李泰,即便是他们不服气,只要你不给他们机会,也翻不出浪来。”
皇帝的眉头愁苦地微微皱起,说:
“哎……可我还是不放心。儿子,虽然说阿耶跟你说过,如果你做不好,就说明咱们老李家的子孙没那个命。
可是父皇心里头,是盼着你能做好,将大唐的社稷传下去的。不求千秋万代,最起码三四百年,也不枉你阿耶我辛苦的这一辈子。”
李善哭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双手抓着被子下头皇帝的手臂,似要拼命留住什么似的,说:
“儿臣知道……阿耶,儿子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
谁知皇帝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在竭力思索自己为什么不放心,说:
“我不怕你不听谏言,弄得众叛亲离,君臣离心,最后将路走绝了。我怕你太听别人的话,一味的退让,结果慢慢地将手中的权利丢了。”
李善哭着连声说道:
“我明白,儿子都明白。”
皇帝看着他,突然声音低沉了几分,透着焦急,说:
“我知道你明白,可是我怕你事到临头,记不得!”
他突然眼中暴了精光,伸手抓住了李善的手臂,说:
“你去杀了武才人!”
李善猛地抬起了头,脸上挂着泪,无比震惊地问:
“为何?”
“不为什么……将她叫过来,我要看你亲手杀了她!”皇帝盯着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
李善看着他父皇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原来皇帝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
李善整个心都抽搐了一下,连忙焦急地说道:
“父皇,她什么事情都没做错!如果儿臣为了向父皇证明自己能狠得下心,就去伤害无辜人的性命,如此无德的储君,如何能做一个好皇帝?!”
皇帝听闻,眼睛中激烈的光亮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松了掐着儿子手臂的手,说:
“好,很好……我儿虽然不喜争斗,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你记住你刚才的心情,千万不要不知不觉,混到有一天,被人逼着,让你杀你不想杀的人。”
他看着床帐的顶部,长长地吐着一口气,说:
“……那不是皇帝,那是傀儡。”
皇帝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的眸光便渐渐的暗淡了下来,像是星辰从他的肉体中散了出去,再也没有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