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很冷,上过香之后,所有人便入了寺庙后头的厢房休息。
皇帝特意命人跟后宫的诸位嫔妃们说,机会难得,如有人有什么疑惑,想求玄奘法师解读的,可以亲自去大殿找玄奘法师,求一个答案。
估计是没有人会跟武柔一样,一心想要在佛法事业上求个出人头地,所以都没有她积极。
一通知她就立时去了。
当她踏进了正殿的门,往隔间走去的时候,碰见的是皇帝。
当时皇帝被内侍官搀扶着,佝偻着背,躲在偏殿隔间的墙外头,在听墙角。
看见这一幕,武柔一惊,一时间迈出的脚,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偏殿就是为了大师坐场解惑用的,并没有门,半面墙,出入口处有一扇屏风相隔,屏风里头露着香客的人影,方便外头的人排队等候,同时也能看见里头是不是有人。
从武柔这里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里头的蒲团上坐着的人影,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武柔也看得出来,是太子李善。
他坐着的时候,总是松弛且端庄的,透着一点儿乖,跟他的人一样的祥和,疏离,没有危险感,也没有压迫感。
皇帝眼角的余光看见是武柔,先是挥手让她赶紧出去,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那焦急的眸光一转,将驱赶的手势停了,又改成了让她过去。
见武柔懵着不动,他更急了,用口型无声的命令:“快过来!别出声。”
武柔看懂了,连忙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了皇帝的眼前。
离得这么近,出入口处的屏风和人影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太子李善的声音很轻的传了出来。
武柔听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啊……舍我肯定是能舍得的,再说不舍也没办法,帝王家也不是神仙,也有要不来的东西。只是……”
他顿了顿,温和怅惘的语气,竟然带上了一丝丝的苦涩和哽咽,说;
“不觉得活着无趣么?大师,如何在舍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能获得内心的平静的?我也不要求开心,内心能平静就好。”
玄奘法师似乎也沉重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浑厚温和地问:
“舍了,但是放不下。什么时候真正的放下了,自然就平静了……殿下心中牵挂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可否方便告知一二。”
太子又是一声很怅然的叹息声,说:
“我受不了他们的离世,我的母后,妹妹,大哥,都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以一种……一种难以让人接受的方式离开了我。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语气是那样的伤心,让在墙外听着的人都瞬间红了眼眶。
玄奘法师劝他,说:
“人活着就是一场修行,人生皆苦,太子的亲人离世,对于你来说,是失去,难以割舍。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脱离了人世苦厄,往登极乐。
他们不苦,苦的是殿下。殿下若是先去了,岂不是将痛苦推给了他们?
殿下难道希望,他们代替你,忍受这般苦楚吗?”
太子明显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温声说:
“法师这话……虽然像是诡辩,但是不知道为何,我心里确实好受了一些。”
玄奘法师没有再说话。
武柔都能想象到那个干瘪黝黑的老头,露出了些许欣慰慈爱的微笑。
太子李善又说:
“可我不想当皇帝,呵……这话听起来总是矫情,可是对于我来说,储君之位,不像是奖励,更像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