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
“除夕。”
喧哗闹声中,戗画恍然,她已累得连日子都忘了。
往年的除夕夜,她大多是在社里过的,社里有一大家子的与她相似的孤苦孩子,他们早早便开始准备过新元用的东西,到处贴满门神、桃符,挂起春联。
他们喜欢放鞭炮,几个皮孩子会把一个个小爆竹扔进连云的书房,后被连云叫人吊起来打过一顿,然而年年都不知悔改。
他们会在一起学做汤团,把糯粉扑得天花乱缀,扑到尤匀的教案上,尤匀只是一笑了之,并在翌日为他们备好这一年的课业,告其勤勉。
他们会学做花灯,把武廌们砍回的竹竿拿来削磨,用文堂的白宣来作灯面,画上他们新的祈愿,而当毕夷天作画时,这一天,所有人都敢嘲笑他,然后被他铭记在心,伺机报复。
新元前后几天,是戗画一整年里最安然的日子。
所有人都会自觉管住脚,不去她的院中搅扰。
纷杂事务会交给连云处理,闹腾不停的武廌由毕夷天看管,嬉戏打闹的孩童们有尤匀管束,戗画只卧在院里的绒榻上,身上搭着轻毯,安心休憩。
眼前闹景,非她愿景。
繁华闹市,锦上添花,戗画置身其中,才忽觉往年之景可贵,她想回梧州了。
闹市暖,心却冷,戗画拢了拢怀里的幼虎,想从它身上取些热来暖自己的心,却只觉怀里像抱了一团火球,垂眼一看,幼虎竟已睡着了。
灯火恍惚间,戗画忽觉身暖。
一件大红斗篷朝戗画拢来,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她的脸也被围进一圈灰白羽绒里,藏起了她从槿和山上带回的满身腥色,和在她怀中沉睡的幼虎。
萧案生为戗画紧好系带,又缓缓抬眼,重提前话:“我之前想说…”
说话间,一小女孩两手提着三盏灯走过来,将头仰得恨天高,生怕天上仙人听不清,于是大声喊道:“哥哥,姐姐,买盏灯罢。”
两人一齐垂首,看见小女孩扬起满脸笑和期待的大眼,萧案生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溺笑道:“好。”
他从小女孩手中取过一盏莲花提灯,又将银钱仔细塞进她的腰包,看其欢跃而去,才又回身。
戗画要往前行时,萧案生忙抬起空手,隔着外篷将她拉回,他想今日如何也要将话说完。
戗画回身,奇怪看向他。
灯火阑珊,哗声流连,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两人相静而立。
萧案生推心置腹,一字一句道:“我跟随你,有想探你社中情形,但只为知悉,我知你们不是乱安之人,未曾想过要分散你们。
我先前不说,是怕你误会,可我越是不说,你便越是不信我,我该如何与你相处。
你先前问‘我是要与你友,还是想借此打探’,我只能无言相对。
我想与你为友,也想对你,还有你的朋友,都有所明晰,如不相知,何以为友?”
萧案生一口气把话说完,生怕再横生出什么枝节,又教他如鲠在喉。
戗画垂着眼,始终沉默。
随着火龙从两人身侧翻舞纵横而过,又一片人声喧哗响起,成群结队将两人掩在了龙身之后,灯黄昏昏映过两人的面容,繁灯星河,如梦似幻。
戗画缓缓抬眼,烛光莹莹从她的睫羽沉进了眼里,她看一眼萧案生,又挪眼看了看前路。
稍刻,戗画回头,呆然道:“我想,吃汤团。”
戗画从没有过化敌为友的经验,于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而她现在就想吃些甜的。
沸声起伏间,萧案生将戗画的声音听得清楚,她并没有回答他所问,也没有对他有任何言心之语。
然而,萧案生却笑了,像是被人往心里撒了数许的蜜糖——她生疏的言语,由心的想法,和一双不着修饰的眼神,皆是对他答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