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看起来油乎乎的,林安难以下咽。
“你不吃吗?”左一口右一口的少女见对方停下进食,叼着半块鹿肉,歪起脑袋,“我以为到了城市里,就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城市最让我想念的东西莫过于咖啡。”林安瞥了眼积灰的咖啡机,“可惜这里空有机器,没有豆子。算了,我看着你就好。”
“咖啡……”梅佐眉头微蹙,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若有所思。
…………
当晚,雨季的第一场雨随着雷霆滚滚而来。
雨水席卷了整个姆班布卡,下了一整夜,雾蒙蒙的水汽顺着黑夜滚动。
当林安起床时,意外发现一只长着硕大脚蹼的小红蛙趴在窗口,活像个卡通图案。
“嘎吱。”
推开办公室的窗户,红色青蛙受惊地跳到了墙壁上,林安伸手感受着稀稀落落的雨滴,拿上一顶防水的帽子,从五楼窗口翻身而下。
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开,林安犹如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山脚下。
整整五个小时的倾盆大雨让世界露出身形,遍体湿透,到处是残留的水洼。
林安换了身和当地人差不多的衣服,打着一把断了几根骨头的伞,潜入清晨时分的姆班布卡。
随着前进,泥泞空地过渡到一道绵长的草坡,接着是被踩得坚实的宽敞土路,路的两边种满了数不胜数的鳄梨树、棕榈树,以及高耸的野生甘蔗丛,其中点缀着密密麻麻的房子。
房子的结构简陋,但各种大红大紫的“装饰”,例如毛巾、水桶、塑料凳子等却让它们看上去充满了生活气息。
最先传入林安耳畔的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群早起的老人聚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这是一个类似城市广场的地方,环绕一棵大树而建,老头老太躲在树荫底下聊着八卦,活动活动牙龈。
他们穿着和皮肤一模一样颜色的衣服,那身行头是洗了又洗,穿了又穿,还是有许多洗不净的污渍,从远处看好像什么都没穿,只是一片留着雪白头发的朦朦胧胧的影子。
与这座城市一样古老而贫穷。
“听说,山顶的那座大酒店换人了。”
“反正又是金萨沙的权贵,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城市涂鸦改一改了。”
“不不不,这次可是见了血的!我听我的姨妈的表弟的侄子的老婆说,那是一群从雨林来的部落人……他们的首领,叫做【护林人】……”
聊天的众人正谈着最近的新鲜事,殊不知他们议论的中心就在不远处。
林安别开视线,一个裁缝在树下摆了台脚踏缝纫机,几个女人正和他聊天,看看能不能把订单的价格谈下来。
另一侧,一名理发师招揽着客人,除了帮人剪头发,她还同时做棕榈油生意,大约是她的儿子的小男孩们在一旁用自制的榨汁机把红色油棕果压榨出油,再灌进塑料瓶里。
“大婶,你知道草药局怎么走吗?”
理发师抬头看了他一眼,指向一条小巷。
“吧嗒吧嗒!”
从广场左拐进入一条小巷子时,林安差点和几名光脚的孩子撞了个满怀,他们像从方舟里跑出来的小猪,尖叫着互相追逐。
见到林安,孩子们愣了愣,旋即蹑手蹑脚地跟上了他,眼睛瞪得老大。
瞥了一眼这几个孩子,他们的眼神再无恐惧,只是略带好奇。
看来我被太阳晒得足够黑了。林安扯了扯嘴角,当初马祖兹集市的小朋友可是一见到我,就觉得我是弗兰德人。
孩子们窃窃私语,忽然一个胆大的朝前走了几步,喊着“cadeau!(赠礼)”后把一根粉色的甘蔗秆塞给林安,咯咯笑着跑开。
于是林安的路上又多了一丝清甜。
“请问‘pharmacie de mbanbuka’怎么走?”他向小巷里几名穿着时髦的少年搭话道。
“姆班布卡的药局?我带你去!”
这群无所事事的少年在尚未收走的垃圾堆中翻找,有些坐在楼梯井里抽着烟,听到林安的话,他们一蹦三尺高,自告奋勇地带起了路。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林安在一处较为宽阔的绿茵站定。
空地上有一群吃草的大象。
它们是林地象,和其他踏平草地的大个子近亲不一样,林地象的个头较小、五官较为精致,正用瑰粉色的象鼻轻抚覆满树叶的泥地,塞进柔软的嘴里。
在大象后方,一座类似新罗马式的红顶白墙建筑物拔地而起。
林安丢掉了甘蔗渣,说:“扎伊,就是这里?”
“你在和谁说话?”少年们疑惑地左顾右盼,“这里没有叫‘扎伊’的人。”
“因为他是一个鬼魂。”
“原来你被魔鬼俯身了。”少年们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怪不得你要去药店!这里有整个姆班布卡最厉害的草药师,他肯定有办法帮你驱魔。”
“是么?他叫什么。”
少年们没有回答,忽然齐刷刷地转过头,顺着目光望去,林安发现远处一个人爬上了棕榈树。
高高的树上,淡粉色的阳光落到树干和他细瘦的四肢上,棕榈叶在他脑袋四周晃悠着,犹如鸵鸟的羽毛。
“他在割油棕果吗?”林安自觉对南洲很了解了,提出一个合理的假设。
“嘘,别打扰。”少年们却连连摇头。
一行人靠近,原来此人赤手空拳地取下一大坨滴着蜂蜜的蜂窝,蜜蜂还在嗡嗡飞舞,他却无动于衷,深深吸了一口嘴边冒烟的叶卷,喷出一口气,熏得它们漫天乱飞。
“哇,见者有份!”
少年们抛下林安,围在他的身边,因蜂蜜而心神荡漾,迫不及待地想品尝它的甘甜。
“别着急,一会儿割下来给你们分着吃。”
那人沙哑地嗬嗬笑道,眼角皱纹如同菊似的展开,然而当他看见了背手站立的林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好久没看见过游客了。”他警惕地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