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音希心头是难以言说的澎湃,她好像走在一条不见天日的道路上,而今终于路上遇见了那么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
方凝墨也道:“徐四姑娘,你我是女子,这乱世之中,要么跟着城主封侯拜相开创女子先河,要么像李招娣那样被一斗粮食换出去,又或是像引章那样…被人烹而食之…我若不想落到那种境地,只能为了自己奋起一搏,为了这天下女子奋起一搏。”
钱珍娘身子一晃,似有些不敢相信。
徐音希愣了一下,她眼睛里有难得的迷离。
所以徐音希早就猜出了城主的计划?
方询叹气,“徐四姑娘,你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倒也不必如此藏着掖着。我们都是为城主做事,我信任你,你也该信任我,我约你们来,也只是想我们这几个人通通气。省得我们连城主的心思都摸不着,那接下来的工作自然也是不好展开。”
而钱珍娘却已经有些跟不上两人的思维。
“我猜还有凤儿…江永康。”
“我知道了。”徐音希表现得依然冷静,一如她跟在徐振英身边之时,仿佛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变化,“既然你们对我推心置腹,那么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她…确实是要造反!”
“脱离方家,忤逆祖父?”徐音希唇角一勾,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轻视,“两位,若方老爷子铁了心要走,难不成你们还能留在岚县?”
为全天下女子而战!
她和钱珍娘身份敏感,都是徐振英的左右手,是离徐振英最近的人。
钱珍娘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可她下意识的认为造反是诛九族的事情,自然想不到徐振英竟然会造反,于是急着说道:“城主是个姑娘,她怎么可能想要去造反?她造反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当皇帝?你们是不是忘了,城主是女人!”
“徐四姑娘,我不信以你的聪慧,没有察觉到城主的野心。”
“那江永康为何知道?”
徐音希却淡然笑着,吐出的话却有些绝情,“你们方家人都要走了,又何必在乎这些事情?”
六妹妹呀,你怎么就能蛊惑得了这么多的人心啊。
徐音希没有说话,她坐在那里,不卑不亢,一双眼睛冷淡如雪,让人无法靠近。
方询却并不信,“两位姑娘每日跟在城主身边,我不信你们对城主的心思毫无察觉。”
城主身边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我啊。”徐音希淡淡一笑,她微微眯着眼睛,有些悲伤,却又有决绝,“我和凝墨姑娘想得一样,只有跟在城主身边我才能展现出我的价值。否则等待我的,只有后院那四四方方的天地。方询,你是男子,你永远不会明白雄鹰被关在笼子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岚县县衙内有一副周朝的地图,我曾看见她晚上举灯细细观察着上面的山川河流。后来我注意到她用炭笔在上面做了许多标记,我料想她是想先占岚县和晔县,再取金州府和黔州府,最后南下。”
方询盯着徐音希,见她脸色并无震惊之色,心道徐音希果然是猜到了徐振英的心思,还是说徐振英已经将此事告诉过徐音希?
“徐姑娘这样的表情,是否早已知道这件事?”
为何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跟随你?
她不由得问:“造反可是一将功成万骨骷的事情,如今城主不过占据一城之地,你们就愿意不顾一切的追随她?你们可知,造反被发现是什么样的罪过?”
而钱珍娘却惊道:“实不相瞒,我从不知道。城主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得出来?”
方询道:“若城主没有此意,为何她一进岚县就开始着手训练新兵?为何让徐慧鸣他们去开辟新商路?为何要一口气收纳这么多流民?徐四姑娘也说了,城主向来走一步看三步,若她没有造反的想法,为何要屯田屯粮吞兵?不要告诉我,你们看不出城主逐鹿天下的野心!”
方凝墨这才道:“堂兄有些事情想和大家商议,没有办法,只好由我出面把你们骗过来。咱们先上楼——”
这个徐音希,说话打官腔的水平倒是比他还更胜一筹。
此话一出,屋内三个人面色各异。
“好吧,徐姑娘对在下有防备,不肯对在下说实话。可在下对你徐家却是忠心不二。”
“这也是为何城主要让我堂兄和凤儿南下开辟新商线的目的,他们带走了制盐和制糖的方子,为我们建立情报网和输送银钱。这也是为何城主要一口气收纳这四万流民的原因,这四万流民一到,晔县和岚县便可打通,只要一年厉兵秣马,凭城主的本事定能练出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到时候便能直取金州府。”
方询“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竟觉得脑子分外清明,仿佛从前想不通的地方全都打通,“除了你,还有何人知道城主的心思?”
方询摇头。
钱珍娘心惊不已。
窗户开着,底下有路过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那究竟是徐振英在骗人,还是他们胡思乱想过度揣测?
徐音希淡淡一笑,“这个问题,城主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天下大乱,哪里都不安分,只有壮大自身才有保全自身的能力。城主未雨绸缪,凡事都想在你我前面,方公子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城主说了,男女共处一室,难不成除了幽会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
他们这谈的可是正事!
想到这里,钱珍娘的神情终于自然了一些,又见方询和方凝墨一脸凝重,不由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方询本有些瘦弱的身形如今因为生活条件变好而逐渐长开,他的皮肤很白,看着已然是瘦弱,却已经有翩翩少年郎的气度,尤其那双眼睛,此刻深幽而冷静的望着徐音希。
“城主虽然重用徐家人,但并不信任徐家人。而且徐家人当惯了一辈子良民,让他们造反是不可能的。与其花时间说服他们,我想城主一定会选择隐瞒他们。等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等到木已成舟的时候,那时候不用多说,想必他们也应该猜到。”
都是女子,一样感同身受。
他们女子,除了跟着徐振英,打破这个世界的规则,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见识过广阔天地的雄鹰,怎么会甘愿被困在笼子里?
方询大笑一声,那少年笑得有些狂妄,却有些疯癫,“好,很好!既然大家都有此意,那我们就像城主说得那般,干翻这苍穹!”
相较于方家两兄妹的激动,徐音希却显得冷静得多,她素口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幽幽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少年,路还远得很哪。少说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个二十年。”
想到目前岚县的困境,几个人又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