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拒绝黔首们发自内心的喜爱和投喂呢?
苏角艰难的举起他挂满野菜的右臂,手指嬴成蟜的方向道:“长安君就在那边!”
“诸位!诸位!本官着实拿不下了!可将这些吃食赠与长安君!”
不知是出于有福同享的心思,还是出于有难同当的想法,被嬴成蟜‘出卖’了的苏角也‘出卖’了嬴成蟜。
在苏角的指引下,顿时就有百余灾民向着嬴成蟜快步跑来。
然而嬴成蟜却是半点不慌,笑着拱手道:“诸位!本君会继续留在郑县组织各路……”
在嬴成蟜想来,他又不会于今日离开郑县,没有路上饿肚子的担忧。
只要对灾民们解释清楚了,灾民们自然不会往他衣服里塞吃食。
然而嬴成蟜的话还没说完,跑在最前面的灾民已经于嬴成蟜身前一丈处停下脚步。
把盛满粟米或肉汤的木碗,肉干,野菜等吃食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摆放在嬴成蟜面前,然后便退后一步稽首而拜,最后面向嬴成蟜一步一躬身的缓步退后。
全程没有一名灾民抵近嬴成蟜身前一丈范围之内,更没有灾民直接往嬴成蟜身上挂东西,甚至没有灾民高声吵嚷,只是以各色吃食在嬴成蟜身周画了一个圈。
若是仔细去听,还能听到灾民们稽首之际诚恳的低语:
“求长安君保佑额娃儿在黄泉不受苦难,求长安君保佑额娃儿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求长安君代额们问问地龙,额们究竟如何祭祀方才能得地龙欢心,额们究竟如何施为才能让地龙不于额家翻身。”
“拜谢长安君提醒下官早做准备,待到郑县休养生息几岁后,下官定会率全县父老大祭长安君!”
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很低,显然根本就没打算让嬴成蟜听到,而只是在说着他们自己的心里话。
每一个人的声音却又都坚定诚恳,说明他们绝非说说而已。
看着身边越堆越高的吃食,听着灾民们的低语,嬴成蟜颇有些哭笑不得道:“为何到了本君这儿就不一样了?”
“知道的人明白这是灾民在感激本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君是一尊神像,灾民们正在祭祀本君呢!”
若是走的远点来看,那些灾民们放下的吃食分明就是一圈虽不昂贵却满含诚心的祭品。
而被祭品环绕着的嬴成蟜,便是被主祭的仙神!
至于站在嬴成蟜身后的八夫和卦夫,则是成了配祭的臣神。
卦夫轻声道:“于他们心中,家主与神像有何不同?”
嬴成蟜哑然失笑:“有何不同?汝当说有何相同才是!”
卦夫目光投向那还在不断升高的吃食堆,声音缓缓:“卑下以为,不同之处便是家主会主动早早告知他们何时会发生天灾,而后帮助他们做出准备,甚至会不吝风险的亲自进入受灾之地救下他们和他们家眷的性命。”
“而仙神却只会高高在上的突然降下灾难,更不会给予他们任何切实的帮助。”
“若是要在仙神与家主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想来所有郑县父老都会选择祭祀家主,而非是祭祀仙神!”
嬴成蟜笑着想要反驳卦夫的话语。
本君只是一个人而已,身上连点异常部件都没有,而且还是大秦反迷信思想急先锋!
天下人将本君视作大巫已经够离谱的了,灾民们怎么可能会将本君视作仙神来看待!
但当嬴成蟜看到灾民们那一双双比祭祀仙神时还要诚恳的目光时,嬴成蟜却无法将反驳的话语诉之于口!
半晌过后,嬴成蟜突然幽幽发问:“你们说,往昔那些大巫们都在想些什么?”
在殷商时期,凡遇大事都需要巫者使用龟甲进行占卜。
但后世学者却已发现,只要以特定的方式打磨龟甲,就能炙烤出特定的裂纹,推算出特定的结果。
也就是说,龟甲占卜的结果与仙神毫无关系,而是直接取决于巫者的双手!
那些占卜了一辈子的巫者们,难道无法总结出相对应的规律吗?
昔大秦太祝嬴擎使用磷化氢冒充鬼火,谎称嫪毐的子嗣得到了庄襄王的认可,以此帮助嫪毐夺权篡位。
由此可见,嬴擎早就知道所谓的先祖显灵不过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嬴擎甚至已经可以利用自然规律精准的操纵‘先祖显灵’去达成他的目的!
就连嬴擎都能破除迷信、利用自然,嬴成蟜不相信那些以智慧闻名于世的大巫们全都无法做到这一点,更不相信古代那些大巫的占卜全都是在碰运气。
或许,华夏最先破除迷信的一群人,正是主持迷信的那群人!
但他们却没给后世留下科学认识世界的思想,而只留下了一个个传说。
他们为何如此?
卦夫摇了摇头,无奈的说:“巫者皆是通鬼神、晓天地之人,卑下如何能知这般人杰都在想些什么!”
八夫眼睛溜圆的看着嬴成蟜道:“家主才是大巫,家主理应是最了解古之大巫想法的人嘛!”
“若家主着实想不明白,要不家主请厚土拎一位古之大巫现世问问?”
听着八夫和卦夫的回答,嬴成蟜哑然失笑。
但紧接着,嬴成蟜便缓缓收敛笑容,目光复杂的看向那一名名虔诚叩拜的灾民,缓声道:
“是啊。”
“本君才是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