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长安君的名号和郑茺的话语却也给了他们一些信任的基础。
四十余名壮年女子捧着瓦罐走出人群,小心翼翼的将瓦罐放在了苏角面前,为首的女子陪着小心低声道:“余者尽数破碎,唯有这四十余枚瓦罐还可堪一用。”
看着还挂着些许粟米汤的瓦罐,苏角终于明白了东小里的现状并没有郑茺所说那么严峻。
苏角不由得露出笑容:“甚善!”
“劳郑里正组织人手依照人数造饭,现下天气寒凉,长安君特令我等带上了两筐生姜。”
“造饭之际,也请郑里正令人将生姜切碎成沫放入瓦罐之中,多少能帮父老们御御寒风。”
郑茺听的连连点头,但最后却又连声道:“东小里上下拜谢长安君为我等思虑如此周全。”
“然,粮食大事还是由上官亲自操持为上!”
“如此,方才能避免生祸啊!”
苏角没有应下,而是问道:“东小里的壮丁,不多了吧?”
一众女子心中顿时一紧,郑茺的面色则是一苦,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是下官决断有误。”
“地龙翻身过后,我东小里有六百六十三丁幸存,其中壮丁二百余人。”
“老朽令壮丁百人背负粮食探寻出山之路,他们却至今未回!”
“老朽又令余下壮丁救援被困之父老,然……地龙再次翻身,他们、他们……”
郑茺的泪水根本无法控制。
因为这些壮丁不只是郑茺治下的子民,更是郑茺的儿子、孙子、堂兄、堂侄,是郑茺的九族丁口!
这些壮丁的消失无踪也不止意味着东小里沉重的伤亡,还意味着东小里已无足够的劳力用以自救,更意味着东小里在下一代孩童成长起来之前,将难以耕作、难以收成,随时都有可能亡于饥饿!
苏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如嬴成蟜经常做的那样用右手按住了郑茺的肩膀,以有力的声音说:“莫怕,我等来了!”
转过身,苏角高声而呼:“本官知诸位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又随本官长途跋涉倍感艰难。”
“然!东小里的父老现下就被掩埋在你我眼前,我等又怎能坐视不管!”
“传本官令!”
“还有力劲者,随本官救人!”
而后苏角面向郑茺拱手一礼:“抚民平乱之事,便劳烦郑里正了!”
话落,苏角扛起一柄铁锸便奔向那片断壁残垣,高声喝问:“还活着的都呼上一声!”
隐隐听到一阵响声,苏角便跑向一座倒塌的房舍,手中铁锸奋力刺入夯土,将一大块夯土挖至旁侧。
周青臣虽然看不上黔首,更不愿为了黔首流汗出力,但他更知道苏角在朝中的地位!
轻声一叹,周青臣也举起铁锸,高声而呼:“救人!”
微风起。
赤色将旗随风飘荡,在众多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赤红。
旗面上那猎猎而舞的‘长安’二字深深印刻进所有东小里黔首的心底。
曾经的‘长安’之于秦人而言,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地名而已,和侯坊没什么区别。
后来的‘长安’之于秦人而言,变成了百战百胜、加官进爵的代名词。
而今的‘长安’之于秦人而言却更多了一层含义,一层原本就该属于‘长安’二字的含义——长治久安!
与此同时,那赤色的旗帜在东小里所有黔首的心中,也更多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郑茺双手猛拍大腿,逼出肺里的所有氧气嘶声高呼:“都还愣着做甚!”
“长安君派来的兵们在救的是你我家眷!你我亲朋!你我父老!”
“难道我等要让上官们独自拼命吗?”
“帮忙!”
“都去帮忙啊!”
吩咐那四十余名搬来瓦罐的女子就地造饭,郑茺佝偻着腰背跑向苏角,和苏角一左一右的抬起了一根木梁。
幸存的女子、老妪、老丈和半大孩子们也都跟在苏角所部身后,做着他们力所能及的事。
一刻钟前的警惕和担忧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如水乳交融一般的团结!
一名年不过五岁的女童见旁人都在忙碌,她却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犹豫半晌后,女童爬过乱石走到了周青臣身侧,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熟鸡蛋双手递给周青臣,声音甜甜的说:“伯伯,吃鸡子!”
正在摸鱼摆烂同时思考怎么该拉近和苏角之间感情的周青臣微微怔然,俯身间便迎上了女孩那不舍却又认真的目光。
曾多次奉命收取税赋的周青臣从黔首们手中收取过很多粮草。
但这却是第一次有黔首会在没有王令的情况下主动将他们的粮食交给周青臣——而且还是珍贵的鸡蛋!
周青臣一时间有些无措,便摆了摆手:“本官正在救人,莫要添乱!”
女童的胳膊缩了缩,而后又高高举起,认真的说:“伯伯在救额阿翁阿母,伯伯是义士,是好人!”
“伯伯肯定很累,但吃了鸡子就不累了!”
真诚的童言让说惯了违心谄言的周青臣有些恍惚。
如本官这般人,还有资格被称为义士?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周青臣摆手的动作多了几分烦躁:“本官身为大秦侍郎,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区区鸡子而已,汝自食便是,莫要耽搁本官救人!”
女孩害怕的退了两步,周青臣却再度发问:“地龙翻身之际,乃翁何在?”
女孩赶忙指向一片废墟道:“额阿翁把额送出家门后就去救额阿母了。”
“额阿翁和阿母都在那里!”
看着已经完全坍塌的废墟,周青臣心中一沉。
他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竟拎起铁锸走向那片废墟,用尽全力撬开了一块夯土,口中还在吩咐:“那娃儿,喊!”
“让汝父母坚持住,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