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武庙祭祀的人逐渐变多起来。
而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也犹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茶肆酒馆慷慨陈词,讲的大多都是先辈的英勇事迹。
话里话外,好像八族高手马上尽数奔赴前线,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当然。
这只是潜意识。
大多数人,只顾着在故事中热血沸腾。
将自己的铜钱,一颗颗丢进说书先生的碗中,因为这些说书先生都说了,自己只会留下饭钱,剩下所有都会捐做军费。
某处茶楼。
二楼雅间。
赵玉合上窗户,靠着椅背,抿了一口茶水,看着嬴锐问道:“最近说的故事,你最喜欢听哪个?”
嬴锐想了想:“忠烈侯饮恨瀚海关,还有天子守国门和太子南渡,给我听得热血沸腾的。姐!你什么时候才让我上战场啊?”
赵玉笑容有些玩味,其实最近那些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很多,但唯独这两段故事最能调动情绪。
所以慢慢的,这两段故事也成了主力。
听到嬴锐喜欢这两个故事,赵玉也有些唏嘘。
但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告诉嬴锐他的身世。
赵这个姓,好像有些被自己辱没了。
姓嬴挺好。
就让他以后姓继续姓嬴吧!
“用不了多久了,届时大战,定让你上战场。”
“当真?”
嬴锐有些兴奋。
赵玉笑着点头:“自然当真!”
一时间。
嬴锐激动得直搓手,跟落在泔水桶上的苍蝇似的。
兴奋劲儿过去之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对了姐!最近有些大族子弟,好像对我们有些微词,怕是有什么阴险小人在背后设计我们什么,咱们可得小心点。”
“这个你不用操心。”
赵玉笑着摆了摆手:“有人会帮我们解决。”
姐弟俩又闲聊了几句,赵玉便摆了摆手,放嬴锐下去听书了。
嬴锐刚走。
雅间之中就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赵辞笑问道:“别来无恙?”
赵玉恭敬地给他沏了一碗茶:“殿下,忠烈侯的尸骨找到了么?”
“找到了!”
赵辞笑叹道:“那些北域的高手倒也是个讲究人,没有折辱我舅舅的尸体,有麒沐放水,我倒是也取了一些残骸。”
“那就好!”
赵玉笑着点了点头,旋即话锋一转:“对了,最近皇帝威信见长,我们当真不要出手?”
赵辞摆手:“出什么手?现在龙渊那边,也是各种人冒充中原刺客拉仇恨。
他们要唱大戏,让他们唱便是,精心设计的戏本,哪容别人轻易插手?
等他们唱完了,我们再唱我们的,你安心便是。”
……
眨眼之间。
三月过去。
东郊校场,出征的会场早已经布置好了,只待午时皇帝下令挥师北上。
天未破晓,赵焕便已早早起床。
在一众太监宫女的服侍下,换下睡袍。
与以往不同的是。
他穿的不是龙袍。
而是重逾千斤的战甲。
看起来英武不凡。
站在铜镜之前。
赵焕意气风发,褪去了以往故显老态的乔装,他现在完全处于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
他颇为自得,转过头想问李公公,自己之英伟,在大虞青史中能排第几。
可想了想,还是将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转而问道:“近来各家反应如何?”
李公公赶紧道:“回陛下的话,并未有异动,一切都在陛下掌控之中。”
听到这话。
赵焕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三个月前姬龙渊找到他时,他的确乱了分寸。
但后来,他还是展现了对大虞的绝对掌控力。
卖惨一波。
再把仇恨拉起来。
八族又被他轻松拧成了一股绳。
身居帝位多年,他可太清楚这些人需要什么了。
无非就是那些可怜的气节。
自己只要用气节吊住他们,就能命令他们干一切事情。
包括去死!
计划很顺利。
或者说。
太顺利了。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二十多年来打响的第一战,也必定是最后一战,一切后手都没有任何意义,必须一开始就把所有的筹码都给押上去。
外加遍布朝堂民间的悲壮情绪顶着。
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八族高手尽数奔赴前线的这件事情敲定了。
“甚好!”
赵焕微微笑道:“天歌与赵衡,真是帮寡人了不少啊!”
李公公:“……”
有一说一。
的确帮了不少。
忠烈侯饮恨瀚海关,宗室南渡太子壮烈,这两个故事太容易挑拨百姓情绪了。
虽说赵焕每每噩梦,都会梦见这两个人。
但这并不影响继续对他们歌功颂德,这一脉皇室之所以能坐稳江山几百年,离不开对这些英雄人物的赞叹。
因为在寻常人眼中。
歌颂英雄人物的。
也大多都是英雄。
这次!
成了!
“陛下!大宗正求见。”
“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
头发白的赵厉匆匆赶来,看到赵焕披坚执锐的样子,不由有些惊疑。
“陛下,你……”
“既然要御驾亲征,寡人作为大虞第一强者,自然要在一线杀敌!”
“!!!”
赵厉顿时肃然起敬,心中对赵辞说的事情愈发没底。
毕竟这位皇帝,实在太悲壮了。
当然,帮赵辞做的事,依旧要保密,因为赵辞的行动,没有丝毫对大虞不利。
他定了定神:“陛下!各位先贤的雕像已经准备好了。”
“甚好!”
赵焕龙颜大悦,亲热地抓住了赵厉的手:“既然如此,那大宗正就陪寡人先去校场检阅吧!”
“是!”
赵厉重重点头。
于是。
君臣两人,便率先来到了校场。
此次出征,足有三十万精锐,再加上数倍的后勤军队,堪称举国北伐。
所需要的校场,自然无比广阔。
而此刻。
高台之上,屹立着十二尊雕像。
里面有开国皇帝,以及当时七族的家主。
还有一位,是将蛮族彻底赶到北方的皇帝。
接着两位。
是守国门壮烈的天子。
以及保护宗室南渡而壮烈的太子。
最后一位,便是饮恨瀚海关的项天歌。
按照时间顺序。
赵衡与项天歌,就屹立在高台的最前端,无论体态还是气质都栩栩如生。
外人只需看一眼,似乎就能体会到这两个人物的心境。
只是……
赵焕打了一个哆嗦,感觉未免太栩栩如生了点,自己居然有些不敢跟他们对视。
他忍不住问道:“大宗正,这两尊雕像,出自哪位工匠手?”
赵厉拱手道:“禀陛下,这十二尊雕像,都是出自雕塑大师米大师之手。”
赵焕追问:“可为何这两尊雕像,给人一种别具一格的感觉。”
赵厉笑道:“米大师雕完之后,也觉得这两尊颇为不同,想来应该是最近听这两位的故事太多,所以能倾注更多感情,还原出了这两位的英姿。”
“原来如此……”
赵焕这才打消了心中的隐忧,木雕……终究只是木雕而已。
作为出征激励之物,这些雕像自然是越精美越好。
“唉……”
他看着项天歌的雕像,神情有些怅惘:“看着这雕像,就好像天歌他真的站在寡人的面前一般。
此次若能凯旋,定要将这位米大师奉为国手。”
赵厉也看向雕像,心中已是暗潮涌动。
其他十尊雕像,的确是出自米大师,但这两尊却是出自赵辞之首。
亲外甥雕舅舅,又哪有不像的道理。
至于赵衡……
赵焕看了看天色:“将三品以上的将领都召过来吧,今日出征,需以歹人之血祭旗。巳时染血,午时出征。”
“是!”
赵厉重重点头,随后便出了校场。
今日出征将士甚多,但午时之前都不能进入校场。
明显在巳时的时候有保留节目。
片刻之后。
数百高手涌入校场。
三品以上的将职极难获得,但大虞军队基数大,所以三品以上的将军足有数十名。
再加上八族的高层,此刻高台之下,已经汇聚了百名高手,全都是如今大虞高端战力的基石。
这里面。
自然也包括了赵辞。
赵焕看了赵辞一眼,便飞快移开了目光。
若说这天下他最恨谁,那自然是这个逆子。
若非他配合阚天机,自己的修为根本就不会暴露,自然也不会有那次逼宫。
没有那次逼宫,就不会有藏星山谷之战。
没有那次,自己这边便不会被这么快被戳破。
甚至还有可能一直坐在皇位之上,直到寿终正寝。
一切。
都是因为这个逆子。
不过也不用恨了。
此次大战,这逆子必死!
自己只需要将这些人送入死局,然后借他人之手弄死赵玉便可。
“诸卿!”
赵焕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自大虞开国以来,北方蛮族屡次进犯,侵我山河,欺我百姓。
三月之前,更是意欲斩我中原根基,亡我国,灭我种。
此等大仇,非鲜血无以洗刷!
今日出征。
不仅是护佑后世。
更是要告慰先贤。
今日出征。
大军阵前。
先贤脚下。
你我当共饮烈酒,以昭死战之心!”
说罢。
举起碗中烈酒。
高台之下,众人也都纷纷举杯。
可偏偏就在这时。
宗室之中,有一老者发出声音:“诸位且慢!”
赵焕微微皱眉:“定远伯,你有异议?”
此人。
正是定远伯赵赫,近几个月,他统御八族探子,暗中获取了许多北域的情报。
“回陛下,臣无异议!”
赵赫朗声道:“这烈酒,但凡忠臣良将,必须饮下。只是……在场有人不配饮这碗酒!”
此话一出。
场上气氛顿时变得肃杀了起来。
如今的大虞,仍然有很多人不清楚此次出征意味着什么。
但绝对不包括今日在场的人。
他们都知道,龙渊天庭究竟有多么恐怖。
自然也清楚,此次秘密暴露,必然有老六出卖情报。
才导致了今日必死危局。
这次。
他们不像是打仗。
而是为了大虞的气节,带领最为热血的战士去北域送死!
他们不畏死亡。
却也恨透了这个叛徒。
正如赵赫说的那样。
有人……不配饮这碗酒!
“不配饮这碗酒?”
赵焕眉头紧皱:“是谁?”
赵赫深吸了一口气:“正是当今左路大元帅,嬴玉嬴元帅……不!准确说,应该是独孤玉儿,独孤元帅!”
嚯……
一时间,场上一片哗然。
此次出征,嬴玉这位掌握最强国运法术的人,自然成了出征的主力,被赵焕封为左路大元帅。
朝中因此吵得不可开交,因为对嬴玉的怀疑早就暗中蔓延了开来,但这质疑声还是被赵焕压了下来。
可听赵赫的说法。
实锤了?
独孤……
他居然是独孤家的人,实在是其心可诛!
一时间,无数道愤恨的眼神,齐刷刷看向赵玉。
赵玉却只是淡淡笑道:“定远伯,嬴某是正宗的中原血统,入朝数年,更是为大虞呕心沥血,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清白?”
赵赫冷哼一声:“我倒是要看看,独孤大人究竟有何清白!”
说罢。
便拍了拍手,下一刻便有一队人上前。
这些人,正是八族的探子,手上也都托着证物。
其中一个,甚至还押着一个北域长相的年轻人。
这些探子,一个个都无比愤恨地看向赵玉。
而那个北域长相的年轻人,看向赵玉的眼神更是无比激动。
只是看这阵仗,好似事实已经板上钉钉了。
赵辞:“……”
不得不说。
老登准备得还真是全乎啊。
跟姬龙渊合作,居然还有这么多小心思,这波真的是奔着把赵玉弄死来的。
光是从北域拿人,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独孤玉儿,你还有什么……”
赵赫冷哼一声,正欲开口。
却感觉空气中一阵灼热。
他悚然一惊,飞快朝证物看去,发现它们居然全被烧成了灰烬。
而赵玉手中,那团火苗刚刚熄灭。
他顿时怒不可遏:“你居然敢毁掉证物!”
赵玉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行得正坐得端,岂容你们捏造证物来诬陷我?”
“荒唐!真金不怕火炼,若你真的清白,又何必毁掉证物?依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
赵赫冷笑连连:“只可惜,你学艺不精,未能毁掉最关键的人证!”
说着。
便把那个异族长相的年轻人从身后拉出来。
扫视了众人一圈:“诸位,这位便是独孤皇室的小皇子独孤立,曾数次目睹独孤玉儿进出凉国皇宫。”
说罢。
一脚将独孤立踹到众人跟前:“小子,说说你知道的!这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独孤立赶紧跪在赵焕面前:“禀大虞皇帝陛下,此人乃是家父八年前认的义女,根本不是所谓的嬴姓后人,潜入大虞,完全就是为了替凉国皇室做事!”
赵焕面色微寒,审视着赵玉:“嬴卿,你可有话解释?”
赵玉微微笑道:“禀陛下!臣的确曾假意拜凉国皇帝为义父,也的确不姓嬴。”
她扫视了众人一眼,看到已经有人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还未等有人出来攻讦,便直接话锋一转:“臣姓赵,大虞皇室之赵,臣之先祖,正是护宗室南渡之太子,赵衡!”
此言一出,场上一片哗然。
没想到这人承认罪行之后,居然还敢冒领皇姓?
“荒唐!你……”
赵赫怒极,正欲说些什么。
赵焕却挥手打断,笑着看向赵玉:“这么说,你应该叫赵玉?”
“那是自然!”
“那你为何认贼作父,潜入大虞当官,又图谋何物?”
赵焕心中冷笑,没想到赵玉居然慌不择路,强行拿出血脉的护身符。
可这般强行认亲,没有半分证物,谁会相信你?
他很确信,当年赵衡被重伤遁走的时候,没带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
今日物证是你毁的。
仅存的人证也在指认你。
寡人倒是要看看,你想如何翻盘。
在众人注视之下。
赵玉神色微凛:“认贼作父,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有先祖指引,为了大虞安定,便是再不光彩,臣也当为之。”
“先祖指引?”
众人看向赵玉的神情愈发鄙夷。
没想到她居然能想到如此荒唐的理由。
赵焕也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家先祖这般指引,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玉不卑不亢道:“先祖这般指引,自然是早就发现了龙渊天庭的阴谋,需要后人忍辱负重,从龙渊天庭获得情报。故臣假意拜师,习国运之术,假负任务归虞,帮大虞拖延时日。这是其一!”
到处都是破绽。
赵焕笑容愈盛,似已经看到了赵玉死于众人围攻之下的惨状。
但他还是不急不慢道:“那其二呢?”
“其二……”
赵玉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焕:“其二!昔年南渡,先祖并非护宗室南下而死,而是被谋篡皇位的歹人行刺而死!”
这番话,顿时让整个校场都炸开了锅。
谋篡皇位的歹人。
这跟点名道姓有什么区别?
赵焕也被气笑了,只当她是狗急跳墙,临死的时候也要恶心自己一下。
不过她越是这样,就越符合自己的心意。
若不说这句话,这女子尚且有苟活的希望。
说了这句话,必死无疑。
诋毁皇室,只有死路一条。
亏得自己把她当做对手。
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蠢!
既然你找死。
那就别怪我了!
他微微笑道:“这般说辞,你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事物?”
“没有!家族任务,皆是口口相传!”
“荒唐!你……”
“但臣有人证!”
赵玉话锋一转,眼神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明亮。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咯噔。
赵焕眉头微皱,心头却是乐不可支。
人证?
人证有用?
回想一下,曾向自己提醒赵玉身份的,只有阚天机一人。
虽说这位占天大学士手段奇诡,说不定真有证明血脉的异术,但这种诋毁皇室的传言又当如何证明?
赵玉真是一个福将。
慌不择路之下,居然把阚天机都拉下水来了。
阚天机啊阚天机。
你太急了!
居然会狗急跳墙,妄图这般拉寡人下水!
“人证?”
赵焕沉声说道:“人证是谁?可在当场?”
说话的时候,他忍住不看向阚天机的方向,恨不得立刻夺舍赵玉,亲口说出阚天机的名字。
他死死地盯着赵玉。
赵玉也静静地看着他。
忽然,笑容绽放:“陛下,你看后面!”
嗯?
后面?
赵焕心头忽然涌起一丝不安。
人证不是阚天机?
寡人身后哪来的人?
正在这时。
场上惊呼之声连连。
赵焕心中不安愈甚,感觉一阵阵凉气从身后窜起,霎时间浑身汗毛根根倒竖。
他强压不安,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缓缓向后看去。
看到身后场景以后,他只觉脑袋轰的一声。
整个人都仿佛坠入到冰窖了一般。
“赵,赵衡……”
“活了?”
“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