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谋反?
“其实吧,老爷子,你大可不必这么咒我!”
赵辞瞅着阚天机,颇为蛋疼。
“咒?”
阚天机白了他一眼:“你告诉我什么是咒?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跟吃了秤砣一样,一定要去单防姬龙渊,我这个老人家,可不得给伱准备好后事?”
赵辞摆了摆手:“别!我自己的后事,我自己准备好了。您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一下如何对付老登。”
说罢,便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阚天机伸手想拦,结果毛都没抓到一根,一时间有些气急败坏:“这混账小子!”
他坐回石凳上,骂骂咧咧地灌了一口凉茶,还是有些浇不息胸中的烦躁之气。
说实话。
他也不知道胜算几何,因为谁也不知道姬龙渊修炼两千年,实力究竟达到了什么地步。
据那些神官说,姬龙渊不使用神力,都是当年少有的强者,可碾压一品大员。
当时的一品大员,就算没有修炼,也可以凭借国运法术力敌神藏七重无官位的强者。
再加上神力……
实力简直强到不敢想象。
麒沐说过,神力使用效率,大致分为三个档次。
最低的是神仆,原本同等修为,北域高手要弱于大虞高手,有了神力就能轻松逆转,约等于五品国运法术。
其次就是神官,这些神官由于本身就是高官出身,多年神力蕴养,两者已经相当契合,相当于全程一品国运法术加持。
最强的,自然是第一手炼化神力的姬龙渊,据说当年最终大战的时候,他一人就灭掉了当世所有顶尖高手。
包括且不限于悬剑司指挥使,兵神司指挥使,四大守护家族的道兵。
前两者,是近乎完全掌握杀戮法则和毁灭法则的绝巅高手,修为甚至在项天歌之上。
后者,则是与前朝同寿的四大世家培养的镇族强者,无情无欲一心修炼,掌握的是最强的杀伐之术,虽未掌握法则,但战力比起前者并未逊色多少。
就这。
围攻姬龙渊。
失败了。
结果赵辞这混账小子,要单防姬龙渊?
是!
让姬龙渊脱离主战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神力脱胎于国运法则,单是一个群体增益的勇字箴言,就足以让无数人窒息。
姬龙渊若是在,这场仗根本没有打的必要,直接引颈就戮就好了。
可单防……
阚天机不知道赵辞哪里来的自信。
但他给赵辞卜了一卦,几乎就是十死无生的局。
他劝这小子了许久,但这货就是不听。
而且还当场作了一幅画。
对。
用丹青渡魂之术作的画。
画的是他自己。
颜料是国运丹砂和他自己的心头血。
这就是这混小子给自己准备的后事。
忒气人。
你跟他说好话,求他帮阚家留一点血脉。
结果这混账反手就丢过来一颗丹药,说是请祝疆和冯疾联手炼制的回春丹。
能够延寿十年,白发转黑,老当益壮,专治不孕不育。
然后反过来劝自己,重活第二世,给他和阚落棠生一个小叔叔。
这你娘的!
阚天机活了这么长时间,被赵焕那么恶心,都没怎么说过脏话,结果在赵辞面前破功了。
“爷爷!”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阚天机转身看去,发现阚落棠正笑着走来。
成婚两年多,总算不再是以前的木头脑袋,寻常忙里偷闲回家看望时,也会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家相公。
只可惜,她相公是个犟种。
他挠了挠白的头发,发牢骚道:“落棠,我劝不动,你去劝劝。”
“我……”
阚落棠笑了笑:“爷爷,孩子的事情要不先放一放?等他凯旋归来之后,再要孩子也不迟啊!”
阚天机皱眉:“要是他凯旋不了呢?”
“那就不要了!”
“不要?那怎么行,连一点血脉都没有留下……”
“爷爷!”
阚落棠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昨晚问过他,他说其实他也想要孩子,但是……十王府孤儿院的人都挺惨的。”
阚天机:“……”
好像确实如此。
十王府这么多府官,除了后来的诸葛霄。
其他几个,要么是无父无母,要么是有父母胜似无父无母。
他是看着阚落棠长大的。
自然知道这样的孩子,心里藏着多少暗伤。
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一战过后,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算了算了!”
阚天机摆了摆手:“我算是看明白了,不是那小子不想要,而是你这丫头不敢轻易要。”
阚落棠抿嘴笑了笑,事实的确如此。
其实她也想为赵辞延续血脉,结果昨晚蒙被长谈,还是被他问出了心里真实话语。
自家的相公,就像是会读心一样。
还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他可不想孩子以后问为什么父亲住在画里面。
真的是。
对外人嘴有多臭。
对自家人就有多暖。
阚天机长叹一声:“那生娃的事情便过段时间再说,也不急于一时,先说正事儿吧。”
“嗯!”
阚落棠笑着点了点头,旋即从怀里取出一本名册。
这些年,十王府大多人都在前线,只有她在监察大虞疆域内的情况。
监察的重点,就是漕帮、马帮和地下丹会。
自从上次逼宫,大部分人世家都完成了对自家灰产的清洗,毕竟他们本身也是被带歪的。
可冯祝公输三家,可是实打实被腐蚀了二十年,这些失去信念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大的利益?
扭转,怕是扭转不了了。
阚落棠手上的名单,正是这些顽固派的关键人物。
这些人。
必须战前清除,不然不管大战结果如何,这些人都会成沉疴顽疾。
只不过,对他们动手,需要一个十分完美的时机。
阚天机接过名册,粗略地扫了一眼,眼底也闪过一丝杀机,微微点头:“名册下发,应该也快到动手的时候了,冯疾这个想法,倒也真让我刮目相看。”
“嗯!”
……
别苑。
“画得像么?”
赵辞笑着问道。
顾湘竹双手环着他的腰,面颊贴在他的后背上,不假思索道:“像!”
赵辞有些不满:“你都没有看!”
顾湘竹促狭一笑:“看它做什么?就算你把自己画成一头猪,我该想你还是要想你,把你从画里唤出来,也要抱在怀里抚一抚你的猪毛。”
这是什么古怪的撩法?
赵辞转过身,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那正好,我是公猪,你是香猪……”
“呸!”
顾湘竹轻啐一口,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我倒是情愿没这幅画,若你真的战死,我建成悬剑司就下去陪你。”
“你……”
“我不止在思念你的时候需要你。”
“!”
赵辞心头动了动,总算明白了丹青渡魂这玩意儿最大的bug是什么。
顾湘竹轻笑:“你为何不说话?被我这个老女人感动到了?”
“昂!”
赵辞点了点头,左手揽着她的腰,左手探向她的腰带。
顾湘竹嗔怪地看他了一眼:“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方式表达感动之情了?”
“先用这个表达表达,等想到新的再补回来,怎么,你不喜欢啊?”
“喜欢……”
“……”
正当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
两人同时面色一变。
飞快整理好衣物抵达前院。
而阚家爷孙俩也都到了。
此刻。
前院已经亮起了璀璨的阵法,遥遥地呼应着远方,抽调出了一股股阵法能量。
这是给十王府其他人留的护身法阵的总阵,总阵有反应,就代表有人遭受了足以危及性命的危机。
而能让他们产生这种危机的。
至少是神藏六重以上的袭杀。
大阵剧烈颤动。
终于在某一刻,爆发出了强大的撕扯能量。
三道裂缝同时打开,扯出了三道身影,全都重重砸在了地上。
祝璃。
冯苦茶。
诸葛霄。
每个人身上都甲胄未除,身上到处都是或是腥臭,或是烧焦的血污,明显上一刻还在战场上。
阚天机神色发紧,飞快上前检查,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只是重伤,并没有性命之忧。”
随后嘴唇翕动。
“大虞隆运,借吾官身,愈!”
一品国运法术下,三人身上的伤势飞快痊愈。
受伤较轻的诸葛霄率先醒转。
赵辞神色凝重:“老霄,怎么回事?”
“神官偷袭!”
诸葛霄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若不是阚老准备的护身阵法,恐怕我们都要交代在那了!”
赵辞眉头紧锁:“一共有几个神官出手?”
“据我感知,这次同时出手的至少有五个。”
“五个……”
赵辞眉头颤了颤,这大阵总共连接着四个人,另外一个是杨墨,此刻他已经易容混进军队当毒师了,也是一个很有风头的人物。
但这次刺杀,却没有杨墨的事情。
“另外两个……”
“在项家和谭家的阵线。”
“了解了!”
赵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前线了,那里的事情我来安排。”
“好!”
诸葛霄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拖着伤体闭关养伤了。
祝璃和冯苦茶伤得比较重,还需阚家爷孙俩照顾。
赵辞朝临歌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底杀意隐现:“看来他们已经达成一致了,就是这手段,还真狠啊!”
……
一夜之间。
大虞怒怨四起。
尤其是宗室和七大功勋家族,但凡是个年轻点,能看得到前途的天才,一夜之间大半遭到了刺杀。
有的直接死了。
有的被营救及时,只是受了伤的。
有的不声不响,事后却被查出已经被夺舍,被族中长辈含泪掌毙。
仅仅一夜的时间,八族少年一辈差点被杀得有了断层危机。
而那些神秘高手,明显就是奔着把八族杀断层来的。
一击即走,不论成败,绝不停留,马不停蹄地找到下一个年轻天才。
好在八族迅速开启了紧急预案,将所有二十五岁以下的天才都召集了起来,由族中高手保护,这才止住了恐怖的颓势。
然后。
他们就发现了让他们更加震怒的事情。
那就是……
这次死的,可不止年轻人。
就连刚出生没几年的婴幼儿,也死了大片。
这些,可都是他们家族的未来啊!
天已破晓。
哭声却久久没有断绝。
到处都弥漫着仇恨的气氛。
如此惨状,无人能够保持平静。
数道身影从大虞各地腾空而起,径直奔赴临歌。
临歌。
祝府。
“兄长,你来了!”
祝恭看了一眼祝疆,眼睛里面血丝遍布,显然昨晚也没有睡好。
“临歌这边如何?”
祝疆沉声问道。
祝恭声音有些嘶哑:“临歌这边高手密集,那些人倒是没怎么得手。”
祝疆嗤笑一声:“怎么?还要护着你的漕帮么?”
祝恭:“……”
他神色无比难看,自从二十年前,兄弟两人便渐行渐远,就是因为祝疆事事都与自己作对,简直就是在阻碍祝家的发展。
所以二十年来,他跟祝疆几乎所有事情都是背道而驰。
唯一的一次合作,还是藏星山谷之战。
接着。
该作对还是作对。
因为他觉得,即便在这件事上,祝疆仍然是错的。
逼宫那日,赵焕的确将龙渊天庭的实力如实以告,给了其他几家不少压力。
藏星之战后,那几家似乎都重新踏回了死战之路。
祝恭从来都不觉得是这些人更有骨气,而是认为,他们对龙渊实力的认知只来源于“听说”,而非像三家那般切实体会过。
唯一一次体验,也只是藏星山谷那次围攻,十几个人才勉强战胜六个神官,很值得骄傲么?
但凡对敌我实力有一些清晰的认知,就绝对生不出死战的念头。
所以。
祝恭认为,赵焕说的是对的。
大虞已经到上限了,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苟着保住这个上限,然后八大族尽可能从这个上限中攫取更多好处。
可这次……
他只有两个儿子,昨晚死了一个。
活着的那个是祝焱,昨晚恰好正在跟一众长老汇报保护漕帮的事项,这才幸免于难。
我祝恭……只剩一个儿子了。
祝疆哂笑道:“你想躲起来当一个土财主,但未必对面也这么想,我倒是想要看看,你还能苟到什么时候。”
说罢。
转身准备离开。
“兄长!”
祝恭叫住了他:“龙渊四国,为何忽然杀我们的人?”
“为何?”
祝疆神色冷峻:“自然是因为暴露了!杀尽年轻一代,在拖死我们这些老人,他们自然能以更小的代价,让中原易主。”
“是谁暴露的?”
“这我哪知道?你当真以为,赵焕告诉你的就是全部?”
“这……”
“我要去一趟皇宫,一起?”
“好!”
天刚破晓,祝府的马车便辘辘朝皇宫赶去。
赶到的时候,发现恰好跟另外几家人碰头。
彼此对望了一眼,没有说什么,齐齐向皇宫走去。
这些七大族的家主与主事,神情之中都带着一丝麻木的杀意。
他们的额头上,也都缠着白绫。
此次进宫,他们有很多话要问。
或者说。
逼问!
只是到了大殿之上。
他们就有些问不出口了。
因为,偌大一个大殿,血腥味遍布。
地上。
躺着一排尸体。
皇子。
皇子!
还是皇子!
这里面,甚至还包括文职做的极其出色的七皇子,或者说恭王——赵延!
但凡是没有修为,心志还未被击溃的皇子,全都死了!
就连太子和四皇子,也是身负重伤,颓然跪坐在一旁,躺在他们身边的,是他们年幼的子女。
而赵焕。
背对众生。
双手紧握。
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这……”
众人对视了一眼,气氛无比沉寂。
良久。
良久。
赵焕终于转过了身,神情当中,是同样的麻木与愤恨。
他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口。
到最后。
只吐出了四个字:“诸位……战么?”
众人:“!!!”
尚未反应过来。
赵焕居然已经在龙椅之前冲众人跪了下来。
嚯!
一时间,全场哗然。
“陛下!这可使不得啊!”
当即有人想要上前阻拦。
赵焕却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这一跪,跪的是大虞几万万的百姓,寡人错了!诸位,可愿随寡人死战否?”
众人面面相觑。
赵厉已经是眼眶发红,心中暗道,这一脉皇室确实不堪,可也是为了保全百姓,真到了山河破碎,还是有赵氏骨气的。
也许……赵辞真的误会他了吧?
虽说有这个念头,但他还是按约定保守了与赵辞的秘密。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臣,愿死战!”
“臣愿死战!”
“臣愿死战!”
一时间,殿内山呼海啸。
大虞的高层,终于彻底达成了一致意见。
赵焕这才让李公公,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慷慨激昂道:“这龙渊天庭,就是想要杀死这些年轻的,再拖死我们这些老的。
既然如此,我们便与他们硬碰硬!
就算拼得国家倾覆,也要硌掉他们的牙!”
“陛下!”
祝疆情绪最为稳定,上前一步道:“此次龙渊天庭忽然出手,实在是太过蹊跷。
一是秘密暴露,二是他们下手的对象,都是各族重要之人,怕是早已打探好了各家的情况。
两者结合,高层之中,必然出现了反贼。
陛下觉得,这反贼是谁?”
此话一出。
仿佛一盆凉水浇在了大殿之上。
是啊!
反贼是谁?
目的又是什么?
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是带着这个问题来的。
只是被祝疆如此辛辣直接地问出以后,他们又忍不住生出了别的想法。
赵焕冷哼一声:“自然是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歹人!”
他不知道藏星山谷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赵辞和阚天机一定是用了某种方法,诱导这些大族领军人死战。
而这次他的手段如此激进,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把火烧到赵辞身上。
众人面面相觑。
暴露,就意味大战开启,要么投向,要么死战。
这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反贼”想要逼大家死战。
矛头。
好像是指向了赵辞。
但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进入过藏星山谷的,知道赵辞虽然是坚定的死战派,但他的计划同样需要时间。
赵焕的这个说法,完全无法说服他们。
于是。
有些目光便又落在了赵焕的身上。
赵焕眉头微蹙,感觉这些人的反应稍微有些不对,便寒声补充道:“也可能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早已渗透了过来。”
众人:“……”
嬴玉!
除了嬴玉还能是谁?
这人自称是大虞遗民的后人,从小到大都在北域生活,姐弟两人出现的时候,就是以国运法术闻名,还大力着手运朝重建之事。
而嬴玉如今已经官居一品,打探各家哪个年轻人更有地位,简直轻而易举。
于是。
很快,嬴玉就成了众人潜在的靶子。
见众人不说话。
赵焕心中暗暗点头,坑不了赵辞,那坑坑赵玉也不错。
甚至可以说,坑死赵玉对自己更有利。
他与姬龙渊没有挑明赵玉的身份。
却也知道姬龙渊不想让自己继续当皇帝,是为了给谁铺路,毕竟重建运朝这种事情,赵玉定然更为擅长。
他沉声道:“诸位放心,三个月后,出征大会,寡人定将此人斩首示众。”
众人心中微凛。
三个月。
便是大虞内外战前准备的三个月。
三个月后的那一战,决定了整个中原政权的存亡。
只是不知道,出征大会上死的那个反贼究竟是谁。
……
边境战事持续了两年。
大虞国内一直处于备战状态,但也仅仅是备战状态,因为从未有过迹象表明,这场战争的规模会扩大。
但自从那一夜开始。
整个大虞都变得躁动了起来,谁都没想到,宗室与八大功勋家族,居然被杀了那么多的年轻人。仇恨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