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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大不了”,又能有什么分量(第2 / 2页)

与他僵持着不知多久,殿门终于打开,负屃带着即墨出来,我飞快的看着即墨和东君,他既塑了即墨的人形,总不至于连他都不记得了吧?可他却真的只是拧眉看着即墨,说:“凡人?负屃你好容易回来,却是来触犯天规的吗?”

那语气,满是陌生和毫不在意。他本来,便是冷漠疏离的人,平素里交好的,不过是我和负屃,他忘了我,倘负屃不在身边他便是孑然一身了。

我抬头看着负屃,他眼底,也有着掩藏不住的诧异,我只是走到他身旁,压低了声音说:“他领了罚后,你要陪陪他。”他再这样独自一人,受了伤,生了病,没有人照顾该怎么办?纵然是神灵,也并非没有脆弱的时候。他可以康健三千年,可我不在他身边,怕的,便是那万一。

他点了点头,笑着拍了拍东君:“若说触犯天规的,倒是你了,青帝正要见你,你去吧。”

他大步跨了进去,门扉紧闭,负屃赶忙打发了即墨回去,悄声与我说:“他莫不是将即墨之事都忘却了?那又何必认罪呢?他都不记得他曾触犯天规不是吗?”

“他不记得即墨东离,可还记得将伤痛都揽在自己身上。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忘却。”

“不管怎样,你呆在他身边,是自讨苦吃。你心里不难受吗?”

“我怎么能不难受?你知道吗?昨日我们才见过,喝了茶谈了心,转脸,他便说,他从未见过我。可我还能去哪儿呢?我已经在他身边三千年了,找不回三千年前没有他的生活了。随他去吧,你也是,不要再为我担心了他还记得你,为他担心吧,带着我的那一份。好歹,你的操劳他能体会到,我的呢?”我笑着摇了摇头,“青帝怎么说?”

“青帝终究是宽厚的,人间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夺了即墨闹得人间大乱。即墨受青帝庇佑,总能平安终老的,你也不用挂心了,凡世诸事顺利。天界,也没有插手的必要了。过些日子,睚眦回来,我们兄弟二人受些皮肉的惩处,也就过去了。我们这些都是小事,只是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是走上这一条路,怕并非忍一忍便能捱过去的事。我们既为知己,你难过了,来找我便是,东君不能给你一个肩膀,我替他几年也是好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等他想起来。他就算想不起来,我也会逼他想起来的,断断不让你受了委屈!日后,定要他还回来。”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到时候,你父亲又要多生怨怪的。”他与东君来往并无什么不妥,可他与我这样一个小仙来往就有一万个不妥了。被我拉低了身份的,并不只是一个东君,还有常伴左右的他。睚眦的闲话倒还无人敢说,也好在,他与我们并不那般亲近。

“说些这样的话,也不怕生分了。日后莫再提了。待东君出来,你进去便是,青帝说,有些事是要告诉你的。怕是和东君有关,你若非要施术,我来便是,我身子骨硬朗,东君受得,我也受得,你莫在青帝面前失了仪态才是。”

“我本无甚仪态可失的。”长途跋涉,杀气腾腾的去找那所谓蛇精时,我可没有顾忌什么仪态端庄与否,恐怕,早在青帝心里形容尽失了。

“即墨那边我还要去照看,随说青帝护佑万无一失,可谁知他一个凡人会触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你紧些去吧,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即墨若出了事,等东君受了罚恐怕是吃不消的。”

“嗯,你多小心。”负屃大步流星的离开。他还能惦记着即墨会否出事,即墨还能恨一恨我,恨一恨廖魇,可我呢?我能去挂念谁的生死?唯一挂念的人,已经将我忘了,得不到回应的情愫,便像是石沉大海一般,连跃入海面的一声响都被波涛盖过,什么痕迹都没有。

不多时,东君便出来了,他看见我,只是礼貌的笑了笑,便一脸整肃与我擦肩而过,没有半点留恋,没有半点情感,连昨日,那所谓的投缘,都没有了。没有了也好,不再惦记的轻快,他能品尝到,也好。

“紫菀,进来。”

我应着青帝的昭示进去,他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脸上隐约透着不快。东君到底可算是他的得意门生,却要由他亲自定了罪,还要去见一手毁了这杰作的我,自然是心中郁结。

“叩见青帝。”

“汝便不要拜了,昨日拜得还不够吗?坐那儿,聊一聊。”他摆了摆手,指着旁侧的圈椅。

我直起才刚屈了一半的双腿,坐到椅子上,站立了许久的身子当即放松了下来,我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口一阵畅快轻松。

“紫菀丫头。”青帝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吾叫汝来,也并非为了旁的缘故,吾只问汝,东君,该作何惩罚?”

“一切由青帝定夺。”这本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

“要吾说,他用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扰乱人间,险些祸连天界,便该杖杀,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这是有法令在的。”

我听的手心手心滑腻腻满是冷汗,不由跪下说:“东君是有才能之人,青帝也是知道的,他照料东天逾千年,从未出过乱子。”

“可就这短短二十年便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这并非东君的错!东君最大的错,不过是为情所困,苦不自知罢了!还请青帝饶恕,处他混沌之罪!当年是黑帝咄咄相逼,否则我们也不会……”话到一半,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跪在地上,直直的看着青帝。一字一句的说,“紫菀愿意,永生永世不会再纠缠东君,还请青帝饶恕他的罪责,降罪于紫菀!”

“永生永世?”他神色阴沉的笑了笑。

我明白,我们这样的神灵仙子,哪里去找人间世世代代的传言和期冀?一辈子,蔓延至永恒,这就是我们的全部了。

“大不了,紫菀日后,再不见东君。求青帝宽恕他。他实无错!”

“眼下,汝便回北天去。东君的惩处,吾下令减轻便是。今后,莫再来乱了规矩。”青帝忽然缓缓说,“便是汝来见他,想必次日他也尽数忘了的。”

直戳痛处,东君那一句从未见过,像是一把刀,插在心头,汩汩涌血。

我深深地叩首,哀声祈求:“求青帝再让紫菀见他一面,最后一面,紫菀便去北天,死生不复相见!”

只是趁着你我身子都还安泰,在我心底里留下一个最后的最深的印象。东君,我那般想将你的模样刻在掌心,这样,便能时时握在手中,刻刻触碰摩挲。可惜,你的眉眼,我终究只能远远的看着,那起伏峰转,我再触碰不得。

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大不了”就可以一笔带过的。

“汝便是见了他最后一面,他也不能记住汝。”青帝揉了揉眉心说,“吾便说与汝,他万万是再不能记起汝的。”

不能?我隐约听出些奇怪,凝视着青帝希望能问出个究竟,他却已经摆了摆手说:“吾乏了,汝去吧,再不要来东天了。”

“是,谢青帝恩典!”我将头磕在了地上,沉闷的声响像是刻在心头一般。

起身,去见他最后一面。或许,今后,他仍旧不知道我是谁,他仍旧不记得我的样子,可是,只要我记得他的好,他的笑,他的固执的性子,一切都好。我以为,我还可以陪他三千年,可是原来不行。我们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没有,青帝不会接纳我在他身边,甚至,或许青帝甘愿叫他灰飞烟灭也绝不许我们留存。也罢,他若忘了,一颗心空了,便没有执着。总好过我,想要忘,却忘不掉,今后永恒的生命里,只留有思念,卑微的思念。一厢情愿也好,这就是我全部的生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凡人的话,我曾只觉酸腐,如今看来,却只能为之叫绝,为之流泪。

他被束缚在刑台之上,屈辱的样子,只是风骨犹存。

“慢些动手,青帝的吩咐想来已经下来了吧?”我过去拉住两旁正要动刑的仙人。

青帝若要下令,横亘整个天界也不过转瞬之间,自然比我的脚程要迅捷得多。

“青帝已经下令减轻刑罚,只赐一月鞭刑。有什么话,仙子还请快说。”

“这是自然。”我快步走近他,凝视着他墨一般的眸子,浓黑的颜色,那般惹眼,那般纯粹,“东君可还记得我?”

“你是,青帝殿前的仙人?”

“是。”我点了点头,他此刻,或许只记得这些许,“那你可曾记得,即墨东离?”

他见到即墨的样子分明是不识得的,可我偏偏夹了些许侥幸的去问,得到的,果然不过是他摇头说不。

“那东君,可还记得自己所触犯的天规?”

“私设凡人,扰乱人间。”他说的云淡风轻。

“东君记得,将伤痛揽于自身,却为何忘了那凡人?”

“许是太过久远,不中用了。”他无奈的笑笑。

“东君……”我求你,想起来好不好,想起即墨东离的存在,想起他存在的缘由,想起……我。那是三千年的岁月,不是短短弹指一挥间。

“近些年来,不乏仙人道我冷酷乖戾,难得你还能惦记着我。我总觉自己忘了些极重要的事,终究想不起了。或许这是天命也未可知?”

“是啊,天命。”我笑了笑,“便是东君,也不能违逆的天命。紫菀今日来,不为旁的,只是来和东君道个别。紫菀本是北天中人,今日之后,便要回去的,永世难返,恐怕与东君也再难相见了。东君本非紫菀能高攀的人物,只是紫菀贪恋东天风光,只得将这送与东君。”我从掌心化出一朵小花,浅紫的颜色,开得正好。

“这是……”

“只是不起眼的花儿罢了,东君若是不喜,丢了便是。”

“我会好好收着。”

我看着他笃定深邃的神情,微微扬了扬唇角,眯起眼睛说:“那便好。”

只是这样一朵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了的花,才可以替我陪在你身边。我离你,却只能越来越远。我们之间,隔开的并不只是二十年,日后,会是一段永恒。

东君,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依偎着哀叹牵牛织女,指点着银河两岸,可谁能想到,如今的我们,却是连鹊桥都没有一座。相见争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

“时辰差不多了,紫菀就先告退了。”再留下,不知我会说出些什么,做出些什么,惹恼了青帝,更是会害了他。

“等等,紫菀仙子。”他的唇划过一道我最爱的悠然的弧,“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只这短短四个字,竟让我扑倏倏落下泪来。我慌忙转过头,低低应了一声,逃也一般的跑开了。

有缘?东君,我们的缘分早就尽了,从二十年前开始,我们就已经姻消缘散。三千年的时光,是我太过贪心了。凡人哪里能有三千年可活,我却仍不知足。可为什么,给了我永恒的生命,却要我用它来缅怀逝去的曾经?

一颗心,盛满了悲伤。

就这样转过头,跑开。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被撕扯断裂,支离破碎。东君,紫菀,再也不是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名字。桥归桥,路归路,自此,我们再也不要相逢。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到了北天,一直到与他建造的高高的楼阁擦肩而过,我才发现,一脚已经踏入了北天地界。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一旦回了头,就再也割舍不下了。

眼前有谁的身影急匆匆过来,我只想要躲开,谁也不想见,谁也不要见。

“紫菀!”来人是黑帝,我躲不过,只能阖了眼自欺欺人,“怎的浑身是伤的回来了?”

浑身是伤?

指尖滑过汩汩热流,身上的痛觉终于一点点恢复。尖锐的疼痛刀子一般割在身上。我终于记起,我施了咒,将即墨要受的牵连都挪在了自己身上,东君受了刑,我自然是要疼的。可心里的疼却掩盖了它,至此才被我察觉。

“你便不知痛吗?!”

我的确不知,除了心口上的窒息之外,我什么都已觉察不出。

“不疼。”我开口回道。真的不疼,只是累了,全身上下都很累了,这颗心,最累,累的恨不得挖出去丢了。

“不劳黑帝挂心。”我推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了无目的。

若是没有颛顼,没有那二十年前的一跃,是不是今天,一切都会不同。我还是和东君幸福美满,天界还是一片安泰,人间的战争早早终结……

“紫菀!”忽然一个高声呼唤,自身后传来。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身体没有一点反应,只是顺从着倒下。我太累了,已经站不稳,也不想再站立起来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承担什么了。

就这样睡过去,也好。至少,彼此之间能留个清静。

阖上眼,我的世界,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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