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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原本不同(第2 / 2页)

我仰头灌下,那药确是香甜丝润的,有茶的清香。

“睡一觉吧,醒了,就好了。”

我轻轻阖上眼,却看见了即墨,只有一个背影,灯火阑珊处,独自寥落。宽阔的背,背负着宽阔的悲哀。这是我们最后一面,看不见眉眼,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他衣衫的玄色,慢慢与夜色融成一片。

眼前,只是一片素黑。

我在一片黑暗里,等待着光明的降临。

我在纯粹的黑暗中生活了十六年,此刻,却觉得不习惯。大约,是和即墨生活在阳光下太久,习惯了那温度,那颜色。描摹不出的温暖的白,点亮了一切。

最后一刻,我会铭记,七岁那年,他在我生命里留下的那一缕光,照亮了我最后的四年。

抬起手,去触碰,去描摹那阳光。

恍惚间,一束光芒点亮了指尖。苍白,却不再是惨白的指尖。

我睁大了双眼,那束微小的光芒便自指尖一点点扩散开来,手臂,上身,双腿,足尖,一点点笼罩了全身。

我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女子,肌肤似雪,长发如瀑,双眸若星。

我忽然想起登徒子好色赋中的“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那是个如仙的女子。

我以为,在青丘山宫殿中见到的女子已满是仙灵气,然而,和眼前的女子相比,却望尘莫及。

忽然光芒一闪,那女子倏忽便不见了,负屃含笑的眉目晃入视线,收敛了铜镜,他向我递过来一只手,他修长的手,有三指的指尖都有一层薄茧,那是千百年来执笔书画的结果。

我认得他,认得他的一点一滴。

负屃,不仅仅是一个通晓天文地理的谋士,不仅仅是身不由己的龙子,他是我的挚友,在我身边赖着喝了数千年的清茶,看我走过数千年旧事的人。

“紫菀,欢迎回来。”他眉心的憔悴被欢喜掩盖。

紫菀,是我数千年来的名字,一种卑微的浅紫色小花的名字。

他说的没错,凡事不过一场梦幻。二十年,和数千年相比,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

然而,数千年的记忆,头一个映入眼帘的名字,不是紫菀,不是负屃,而是东君。我记得,便如同从未忘记一般的记得清清楚楚。

“你想喝茶么?”我悠悠问出口。

他的唇角扬的灿烂:“等了二十年,自然想喝了。但或许,眼下不是时候。”他的目光黯了黯,继续说着,“凤凰会送你回去。”

“回哪里,东天还是北天?”我脱口而出。

他慢慢收敛了笑意:“你还回的了东天吗?”

他的神情,甚至可以说哀伤。

一句话,像把刀,插进了心窝。

我忽然想了起来,我在人世度过二十年的原因。

东君,是东天掌管一方的神君,青帝伏羲游于九重天外,亲自将这天帝的位置传与他。他不过是一界凡人修炼成仙,自然有许多仙家注目。

仙界,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冷漠无情。他是唯一的例外。

而我,便是惹出这意外的人。

我本是北天之人,为此,北方黑帝颛顼将我堕入凡间,我从天界跳下的那一刻,他还没有回来。

最后的记忆,仍旧是一个背影。他离开,留下了一个空空的太昊殿。我还在期待他回来的日子,原来,便这样错过了。

我不知道,等他回来,我不在,他会作何反应。想来,再大的反应,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东君得知黑帝将你堕下凡间,险些怒而起兵。”负屃娓娓道来。

“可他并没有,是吗?”我慢慢说,他不是为了一个人便会搅得人神不宁的人,他从来知道孰轻孰重,因此,我才会在他身边,才敢毫无顾虑的进入他的太昊殿。

负屃点了点头:“他很清醒的等你回来,没想到,只是二十年,便横生事端。”

看得出,近些年来,看着伏契竟有天助,便知这九重天上,也并不太平。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护佑好即墨,护佑好自己吗?”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显得有些窘迫。

“记得。”他不只说过一次。

“叫你护佑好你自己,是因为东君无法亲自下界来,我若是让你出了事,等你回去我便免不了……”他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下去,“叫你护佑好即墨,是因为,他有绝对不能有缺憾的理由。”

我明白,负屃天南海北来回奔走,连我瘫了的身子都没有精力治疗,却为他续上断臂,想来,若他当时还有哪怕一点点空余,恐怕也不至于让我成了残废。

“东君触犯天规,黑帝连同南方赤帝进犯东天,东君被软禁,青帝却还没有回来主持大局。东君为避免一发不可收拾的混乱,束手就擒。西方白帝和中央黄帝仍在观望。这也就是为何,人间南北混乱,便是黑帝和赤帝联手的产物。他们不愿即墨赢得天下,宁愿毁了这人间。对于永生的神而言,人,不过是掌心的玩物。龙属东方,东君不在,龙子也受到了控辖。这便是我、睚眦、囚牛自即墨军营中撤出的原因。睚眦本附于即墨剑上,后以祥瑞之姿降临伏契,囚牛被父亲召回,我也必须呆在伏契。”

“即墨到底为何会受到颛顼的仇视。”我凝眉看着他,“负屃,时至今日,你何须隐瞒。即墨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哪怕走到最高的位置,也不过是个皇帝,分毫无法改变天界。天,依旧是那千百年不变的天。”

“东君嘱咐我,绝对我能告诉你。”他扬唇,很是狡黠。

我深深吸了口气,知道他会说。

果不其然,他摆了摆手,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听从东君的命令,我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酸腐文人。”

附庸风雅的酸腐文人,我记得,这是东君当初的话,当时,我们三人相对而坐,我沏茶,他们两人坐享其成,眼神飘忽谈论着一张仕女图。那个时候,日子还很悠然漫长。东君批判那画的瑕疵,负屃却认为那恰是神来之笔。后来,氤氲茶香之后,负屃笑说东君是只知修神问道的愚昧老头,东君便以这话回击。

他和负屃,从来都会这样拌嘴,在太昊殿里,我泡茶,听他们两个争吵。便是那时度日的方式。

没有烦恼,只有悠闲,随意,是这天界的生存法则。

未曾想,不在天界二十年,便已剑拔弩张。

“愚昧老头是怎么和你说的?”我问他。

他耸肩,压低了声线模仿东君低沉的嗓音:“倾我东天之力,直捣你龙窟,管他万年天地精粹。”

东君性情深沉内敛,只有我们这些较为亲近的人才知道,若要他闹,他可以折腾到天翻地覆而毫不在意。旁人还以为他性情温醇。

“究竟是什么事,连你的老巢都赔进去?”

“紫菀,来,你先站起来,看看你为人时的躯壳。”他轻轻将我拉起。

光裸的双足落地那一霎那的微凉,令我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用双足站立的感觉,我一直想念。而这一身正常的皮肤,更是令我想念了二十年。

“来来来,回头,看一看你留给即墨的东西。”他转过我的肩膀,让我得以回头,看见床榻上,承载了我二十年记忆的身体。

惨白色的一切,竟让我升起了一阵熟悉。

那双妖蓝色的眼眸紧紧闭合着,唇边是一抹释然,非哭,非笑。看起来,便像是睡着了一样,了无牵挂。

了无牵挂,连即墨都称不上了。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即墨东离会在你身边,为什么你会对他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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