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谢谢!
……洆队呆滞了,愣愣地目送苏唯安抱着书走出教室,步伐轻盈,身形优美。
这还是冰山么?这不是吧!这并不是吧!
她前所未有地后悔起没有好好了解下老同事的过去,现在的苏唯安神秘又陌生……让她突然有点害怕。
洆队以为前世从小闷骚的自己被压抑到面瘫的地步已经算登峰造极,现在看了苏唯安才觉得一山更有一山高。
怎么就有种从此没有安生日子过的感觉呢
她拎起包沉默走出教室,外面小雨下的淅沥,风里的温度越来越凉,洆队拉上了外套的拉链,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朝楼梯口去了。
眼下还有个麻烦要解决。
八
缘分这个东西啊,有时候就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良缘也好孽缘也好,躲不掉。
不过这点似乎正撑着伞在路边等人的洆队还未能深刻的体会到。
她当时只要随便抬一抬头,就能对上三楼某间教室窗边带着探寻意味的视线,那来自苏唯安。
但现实是洆队没有左顾右盼的习惯,她盯着雨幕里的某处出身,深黑的眸子仿佛沾了湿气,晕成一幅朦胧的山水画。她周身都是冷漠的气势,整个人像是要与这个世界一刀两断。
高憧冒着雨赶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个地方狠狠疼了起来,雨水打湿了他的眼镜,他却觉得眼眶也一起被打湿了。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可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洆洆……?”
洆队倏然把目光转向他,那目光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感情,直让高憧在心里打了个颤,他很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
但其实说很久也只是从填志愿那天开始到现在。
“你来了”洆队过了好久才动了动嘴唇,那薄唇吐?
?的声音在雨里染了几分飘渺感,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实“我有话要说”
高憧感觉喉咙一紧,胸口漫上了窒息一般的梗塞感,他一个字都回不出,只能艰难地点头,示意自己听着。
“不要再得寸进尺”洆队白皙匀称的手指握紧了伞柄,指节发白“你和许睿,爸爸妈妈当年没有反对,所以我也不会反对”
“但不要再试图让我接纳他,流过的血,没那么轻易能让你冲刷干净”
洆队从许睿的课堂上出来的时候心上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她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这种感受,难过的,歇斯底里的,无措的,或者纯粹只是愤怒。
医学对她来说意味着那么三分喜爱六分习惯,剩下一分是源于对父母的怀念,洆队知道高憧想抓住的是这分怀念,也知道他也想让自己能有种怀念父母的方法。
只是这分怀念下面藏着的就是她的疤,陈年却依旧没有完全愈合。
洆队以为时日漫长,只要不碰,总有一天会慢慢长好,兴许那时她就能给高憧他想要的,并开口再叫他一声舅舅。
但不是现在,她还没从死去的阴影里完全脱离,思考和安抚的时间都太短。
“……现在回去吧”
洆队看见了不远处同样淋着雨的许睿,神色镇定冷酷,双眼通红。她别开头,用力闭了下眼睛,忍下了心头的酸涩。
谁愿意伤害谁呢?
许睿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就站在高憧身边看他目送洆队离去的背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手抬了又落下,最终只是拍了拍高憧的背。
高憧抬眼望向他,胸膛剧烈起伏,侧脸下颚的线条绷地死紧,牙齿都在格格作响。
“是我太急了”对视良久,许睿才叹了一口气温声说道。
高憧想着那一年在葬礼上也是这么看着洆队小小的背影离开,那背影也像现在这样充斥着悲伤无助和难过,只是更加明显。她回头看过自己一眼,流着泪的眼眸红地让人揪心。
她说“走开”
就像现在她说“不要再得寸进尺”
他只能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落地太肆意,洆队有这个资格,高憧没有。
许睿拉着沉寂下去的高憧往教师公寓走去,他喉咙里梗了太多情绪,而且担心着高憧着凉生病。两个人都需要休息一会冲个澡平复心绪。
他们没看见洆队走了没多远就停了步子,转过头来目送他们相互扶持着走远。
她紧咬着下唇,本就浅淡的唇色惨白一片。
上辈子借着距离可以麻痹自己不去顾虑高憧的感受,这辈子却近在咫尺,无可奈何。
高憧把她一手带大,他在洆队心里的地位又岂止一个舅舅可以言明?
而就是这么一个撑起了她大半个世界的人把她的整个世界都弄塌了,那种失重感,那种像是被背叛一样的感觉……
在日后的岁月里把她逼成了另一个人,所以当最爱的人出轨时,她放下和狠绝下杀手都轻而易举。
伤了自己的东西,丟了不可惜。
“……让我静一静”
洆队深深吸了几口气,再度迈开了步子继续向前走。
这一切都被托着腮的苏唯安看的清清楚楚,纵使她看不完全洆队的表情,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这不妨碍她从洆队身上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气息。
陷在黑暗里的无助和悲鸣。
真是太熟悉了呢
她轻轻笑了笑,然后伸手握住了凌晨搁在桌面上的手,凌晨似乎对她这种举动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跟身边的女生说着话。
所以也就错过了苏唯安眼底一闪即逝的,暗沉的光芒。
九
那天一场小雨之后天就越来越凉,渐渐有了冬天的气息。
高憧淋了雨之后虽然被许睿押着洗了澡又喝了姜茶,但终归是生了场大病,仿佛这些年的情绪一夕就爆发了出来。
洆队在宿舍收拾书时唐朝就在她耳边讲着高憧上课昏倒时的场景,明明周围都是冷的,她心里有股火却越烧越旺。
中国通史塞到书架上。
叫你不撑伞!
中国近代史塞到书架上。
叫你淋那么久的雨!
旧唐书塞到书架上。
叫你得寸进尺!
书架上的书放的越来越杂乱无章,洆队拿起最后一本线装的阅微草堂笔记,重重地搁在桌子上。书挺轻薄,但架不住洆队手上用了劲,唐朝被那一声响吓的忘了说话,嘴巴微微张着,配合表情怎么看怎么滑稽。
“我出去一趟”洆队拿了椅子上搭着的风衣,一边穿一边开门。
报道那天虽然有高憧领着,但并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也就导致现在唐朝一脸错愕地看着洆队冲了出去,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于此同时,Z市市三医院。
许睿站在高憧的病房之外,一边往里看一边听着医生的嘱咐,那是院里有名的中医,六七十的老头,头发都花白了却精神矍烁,面色红润,说话时中气十足。
高憧从上课昏倒被紧急送到医院之后就发起了高烧,一连几天都是神智不清,呓语连连,各种检查也做了,药也喂了,水也挂了,最后却仍旧没有起色,许睿看着高憧日渐憔悴消瘦下去,自己却束手无策,一米八几的人急到几次偷偷躲到角落里流泪。
后来院方换了个老中医来看诊,老头探了脉看了脸色之后絮絮叨叨问了很多,最后开了个方子就叹着气走到病房外,许睿心都揪了起来,他追了过去询问病情。
老头说“忧思过重,借着这次风邪入体一起发作,这病,得慢慢养着”
他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下,一副又是不忍又是有几分生气的模样“年纪轻轻的,就莫要想太多了,这人生刚过了多少?”
许睿怔怔的,没有接话,他等老头走了之后无力地靠在了一边墙上,仰起头,用手背覆在眼睛上。
哪怕只有一分一毫也好,他也想为高憧分担那么一些痛苦。
这样起码,此时不会在这里被无力感残忍地折磨。
过了良久,许睿用手撑着墙站直,他用力吞咽了几下,腮边的线条紧了又松。此刻再怎么无力他也得振作精神,高憧这一病不止他自己落了许多事,许睿这里也有东西要处理。
他指定的课代表这时应该到了医院门口。
洆队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在原地站了十几分钟,她出来的匆忙,没有带包,就穿着黑色的风衣在寒风里一杵居然生出了莫名的凄凉感。
她盯着脚上的靴子,眉间攒了一重叠一重的情绪,深的像刀刻一样,无从疏解。
许睿一到门口视线里除了盈盈立在一边,面带微笑的苏唯安,就是现在门口不肯动显得十分扎眼的洆队,而顺着他的视线,苏唯安也看到了洆队,这一眼过去她脸上的笑容就带了点特别的味道。
许睿长腿迈了几步就走到了她身前,苏唯安把手里的教案递给他“您的教案”
“谢谢,这些日子还要麻烦你多跑几趟了,高教授那里的事情太多”许睿接过教案,说到高憧的时候颇为不好意思,毕竟苏唯安是他的课代表,高憧的事不仅隔了年级还隔了学院。
苏唯安嘴角仍是标准的礼貌微笑“没有关系,高教授的身体要紧”
许睿摸了摸下巴没来得及刮的胡茬,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再接茬,他暗暗看了洆队很久,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您认识洆队?”
两个人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才被苏唯安一句状似不经心的话给打破,许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英气的眉却拧在了一起。
苏唯安看他这副警惕的姿态唇边弯起的弧度又大了一些,她此刻光明正大地盯上了一脸沉郁的洆队“只是随口一问,您可以不必介意”
这两个人轮番而来的视线实在惹人注意,本就对此敏感的洆队终于舍得抬头去找找谁总是盯着她。
……
呵呵。
洆队从宿舍里积下来的情绪在心底写成了两个字。
十
在医院门口看见许睿还在洆队的意料之中,附带的苏唯安却是个大大的意外,她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看见这个满面微笑的人更是觉得头痛。
洆队揉了揉眉心,又磨蹭了一会才犹豫着小步走到有些不知所措的许睿身前。
下巴上满是胡茬,眼睛里的血丝密密麻麻,明明距上一次见面也没过多久,许睿的双颊却浅浅地凹了下去。
许睿对着走过来的洆队,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气势,手指摩挲着教案的封面,讷讷不语。
“……他怎么样?”
“高烧,还昏迷着,医生说得慢慢养”
洆队注意到许睿回答的时候把教案捏出了褶皱。她垂了目光,不敢再看此时许睿的表情“进去吧”
“你……”许睿沙哑的声音里有点惊喜“要去看看么?……”
“恩”
在一边看戏的苏唯安不甚在意自己在两人对话开始时就被忽略的事,她从头到尾视线就没从洆队身上挪开过,嘴边上虽说还挂着笑容,但眼底的神色分明是严肃又认真的。
好像在研究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一直安安静静的她在“不得了的东西”准备和许睿一起去病房时出其不意地伸手拉住了她。
洆队看着自己小臂处那只纤纤素手,转过来的脸上如果能实体化表情……应该能看见一串省略号。
…………
黑色风衣衬着苏唯安的手越发白皙,看着甚至有种苍白意味,这也就显得手背上的青筋越发明显。
真是脆弱又美丽。
洆队打量着抓住自己小臂的手,一时也忘了自己刚才带着点怒气,想叫她放开的念头。
“好看吗?”苏唯安倾身靠近了一点,嫣红的唇就快贴到洆队耳际,洆队却出奇地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下意识躲开,她抿着唇,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
她很不高兴。
“好看,好看地很”洆队一字一句的回答,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加重了音,有种将怒的雷霆气势。
苏唯安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更没想到她刚说完就用另一只手覆在她抓着她的那只手上,轻轻巧巧的握住,然后扯了下来,力道大地让她随之踉跄了一下,被拉着跌进了洆队的怀里。
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只不过差了洆队环抱她的那双手。
两个人的身体亲密无间的贴合,苏唯安的侧脸挨着洆队的脖颈。洆队微微低了头,唇落在她的耳边,她沉默着,呼吸间的热气轻柔地打在小巧的耳垂上。
苏唯安从脸颊贴上那种熟悉的温度之后就真的怔住了,洆队的怀抱不厚实也不宽大,窄窄的,像是仅能容纳一人的狭小世界,却自有安心的感觉。她们贴地太近,又太久,久到苏唯安几乎能嗅到上次不曾嗅到过的气息,浅淡又难以捉摸,令人沉醉。
是什么呢
耳畔的湿热呼吸让她的思维迷糊起来。
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发现洆队的双手都静静地垂在身侧,没有完成这个拥抱的意思。
“苏唯安”洆队终于走出了沉默“忘掉所有的事情,别再试图靠近我”
她的眼底酝酿着暴风雨“我没什么值得你探究的东西”
这场暴风雨瞬间淋醒了苏唯安,洆队能感觉到怀里瘦弱的躯体僵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苏唯安的脸埋在她的颈间,她看不见她的表情。
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呢
苏唯安无声的勾起嘴角,她用力挣开了洆队握住她的手,随后两只手一前一后迅速又近乎温柔地抱住了洆队修长的脖子。
洆队只来得及感受到苏唯安轻轻蹭了蹭她的脖子,然后就被按着肩膀推开了。
“天气太冷了”苏唯安嘟囔着解下自己颈间的围巾,给木然的洆队轻柔地围上“下次多穿一些”
下次?
围巾带着苏唯安的体温和香气,洆队无意识的用下巴蹭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被自己的动作雷地外焦里嫩。
谁哔——要下次多穿点?
洆队觉得自己已经丢进了闷骚界的老脸,头脑发热之后围巾也没扔回去就愤愤地迈了步子,只求离这里越远越好。
……但俗话说的好,祸不单行。
洆队撞上目瞪口呆的许睿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再试着张嘴……还是没说出话。
许睿的表情相当扭曲纠结,翻译出来大概是我爱人的外甥女也是弯的然后被我撞见了和我新选的课代表有一腿怎么破?!急,在线等……
洆队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笑容无邪的美人,又望着欲言又止的许睿,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她已经忘记自己是用怎么样的气场一路从寝室冲到这里来的了。
“走吧”
洆队无力地扯了扯围巾,耷拉着脑袋率先往住院部走去,许睿眨了眨眼睛,冲着还没走的苏唯安尴尬一笑,赶紧跟了上去。
洆队可不知道高憧的病房在哪……
苏唯安等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凌晨的名字在来电界面闪烁着。
苏唯安滑过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怎么了?”
“为什么还不回来?”手机里传来的男声有点失真,但不难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苏唯安却不生气,软和了声音“医院有点远,我马上回去”
“十分钟,只给你十分钟”
“好”
苏唯安挂断电话,握紧了手机。
这样就好。
十一
唐朝自那天洆队摔完书冲出寝室之后再见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者早出晚归,或者夜不归宿,总之唐朝一早睁眼的时候很少能看见平常这时候应该靠在椅子上看书的洆队,时间久了其他两个室友连澄和江泊都开玩笑说好不习惯。
可不是么
唐朝有些蔫,在寝室里看不到,偶尔在某间上课的教室逮着了,也是只能远观不能亵玩,那是学姐学长们的课,贸贸然冲进去大概就是被拎着丢出来的下场。
历史学的学生们最有名的特点就是不能干扰他们上课和学术研究,否则上一秒还文质彬彬礼貌无比的他们可能下一秒就会一拥而上把你撕地越远越好。
唐朝没有挑战这种特点的勇气,她每次一在教室里逮着洆队支着脑袋不停写着什么的身影也只能暗搓搓地盯上好久然后黯然神伤地离去。她的脑回路一直停在找到洆队却不能调戏好伤心嘤嘤嘤这个层次上,完全忽略了为什么还是大一的洆队会和学姐学长们坐在一个教室里………
洆队现在的日子平静又难熬,高憧和唐朝两朵奇葩终于暂时消失在她的生活里,但……她现在没什么能悠闲看书的时间。
那天去了医院被领到高憧的病房外之后,洆队最终还是只隔着门上的窗口看了很久,没有进去,许睿苦笑,也不勉强她,只说请她陪着坐坐。
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洆队头一次知道一个人居然能絮絮叨叨自顾自地念这么久。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吭声,只是时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着,免得破坏了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许睿追忆往昔的心情。
凌晨的医院从走廊灰色的地面和白色的墙上都散发着寒气,洆队有些冷,困倦渐渐席卷了她的意识,她的思维开始涣散起来。
事情就算经历时再觉得漫长,真正宣之于口时可能也只需要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
就像她的上辈子,就像许睿和高憧的以前。
真是某种奇怪的落差。
许睿的声音讲到结尾都已经嘶哑地听不清了,洆队觉得周围越来越安静,直到被巡夜护士的脚步声惊回了走远的思绪。
“麻烦拿一张毯子给我”
那个护士原本还在打着呵欠,骤然听到这句话时表情称的上难看,然而这种表情只持续到她看见洆队的脸之前“好……好的”
洆队看了看歪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许睿叹了口气,心底莫名有些怅然,她从急急忙忙又折回来的护士手里接过厚厚的毯子,轻柔地盖在许睿身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睡吧,明天就没事了”
然后第二天精神了许多的许睿就笑眯眯地把高憧因病落下的那一摊子事一股脑塞给了洆队,理由冠冕堂皇“苏唯安是我的课代表又不是高憧的,总不能太麻烦她”
“……我记得他有个助教”
许睿挠了挠下巴,讪讪“他讲课的思路和方式都挺奇怪的,人小姑娘跟不上……”
“那你原来找苏唯安能帮什么?”
“递资料……好歹让小姑娘死的充实一些”
洆队忍住上涌的气血“那我能干什么”
“备课拟考查题目然后检查”
兴许这一嘴说的太自然,许睿脱口而出后静默了几秒钟。
“不是高憧的意思……我昨天看到你的时候就这么想了,他总说你肯定能懂他的思路”
“他这个人,要是等复课之后发现一班学生跟不上了……一定会把整栋教学楼掀掉的”
……
我要是没来你打算怎么办?凑钱给学校翻新教学楼吗?
吐槽归吐槽,洆队看着在病床上近乎形销骨立的高憧还是接下了这个苦差事。
从此她的日常就从上课看书变成了上课找资料备课……给助教翻译高憧的思考方式。
高憧闲置的公寓里有不少书和资料,还有一些在教师公寓,也被抽空回来收拾东西的许睿打包送了过来,由此她不上课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是窝在那间公寓的书堆里挣扎,顺便接待一下高憧的助教。
助教姑娘叫云江,人美声甜,思路正常,反应速度算上乘,但洆队每每给她讲东西讲到口干舌燥心火上涌的时候都在想当初是高憧摘了眼镜还是姑娘被什么蒙了心,竟然让一个正常人成了一个怪人的助教。
好在即使从小被高憧一手带大,又有外祖父从旁调教,沾了一堆他们的臭脾性,洆队也还是有个唯一没被他们带歪的地方。
她在教习这种事上格外有耐心。
一段日子下来,两个人处的还尚算和谐。
如果在这个出了太阳的星期五下午下课后没见着苏唯安和……唐朝同屏的画面的话,世界对洆队来说可能更美好。
“阿又阿又!”
前有扑过来的唐朝,后有跟过来似乎有事要说的云江,一边又带着让她心惊胆战的微笑的苏唯安。
昨晚上通宵写“翻译教案”的洆队觉得眼前有点发黑。
十二
“……你们怎么来了?”
洆队从早上开始就头疼欲裂,一不小心就喝多的烈酒和整宿缺失的睡眠让她这个身体底子不错的人也有些消受不起,她把上课时才戴上的眼镜往下扒拉了一点,用大拇指和食指不住揉着眉心。
在场唯一明白这情况的云江迅速把扑过来的唐朝拉开,死死地拽住。
唐朝本能反应似的挣扎了几下,一看见云江气鼓鼓的表情时人就软了,乖乖举了白旗。
她颜控病入膏肓,只要长的好看连洆队苏唯安之流都敢以炸碉堡的气势冲上去,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更别说长的美看上去还很好捏的云江
“洆队今天不舒服,你别闹她”唐朝一下子乖地让用尽了全力抓着她的云江颇觉不好意思,就小声解释了一句,唐朝听了后再看看洆队的脸色,恍然大悟,也就真的放弃了再扑过去的心思。
她们俩的互动心烦意乱的洆队没有注意到,她把眼镜扶正,伸手撑着门框,漆黑的眸子像起了雾一样,朦朦胧胧。
“来这干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语气里的不耐呼之欲出,唐朝被这样的洆队吓了一跳,嗫嚅着不敢回答,她把殷切的目光投向苏唯安。
又是她
洆队看唐朝这副模样就知道这货绝对是尾随而来,并没有什么正事,见到她也是附加的福利而已。
她强忍下胸口的不适感“什么事?”
“你还是穿的很少”
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直接崩断的洆队脑袋里摇摇欲断的一根弦,她冷冷笑了起来,操着踉跄的步子就往楼梯口走去。
云江看着她走不太稳的背影慌乱地追了过去“慢一点,小心楼梯!”
星期五下午的教学楼很是安静,安静到连洆队下楼的脚步声都听的一清二楚,她踏的力道很重,以至于云江的脚步声都被盖了过去听不真切。
苏唯安微微仰起头,数着洆队的步子,整个人都笼罩在初冬的阳光里,剪影美的目眩。
唐朝看呆了,本来也想追过去的脚步就定定顿在原地。
她看着眼前逆着光看不清表情的苏唯安静默了好一会,最后轻轻的,轻轻的,把脸埋入了柔软的围巾里。
高憧是在这个星期五的上午醒来的,他睁眼的时候阳光正好,许睿在他床边低头翻着书,神色专注。
“许睿……”
高憧觉得自己喉咙里像有几把小刀在刮蹭,一发声就疼痛不已,许睿被他这破碎的话语惊了一下,怔怔抬头,正对上高憧有些无力的笑容。
许睿反应过来之后手里的书都已经被揉皱了,他抑制住想要大吼大叫的冲动,颤抖着手按铃叫完后医生找来棉棒,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润湿高憧干燥苍白的嘴唇。
“很难受吧?”他红着双眼,嘴角却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一会就好了”
高憧觉得稍微舒服了一点,但嗓子还是不怎么能发得出声音,只好抿嘴笑着点头,让许睿安心。
医生比预期中晚了一点到,来的不是值班的医生,而是给高憧主治的老中医。他检查完之后笑眯眯地点点头,似乎也挺高兴,不过还是不忘又提起那些嘱咐过的注意事项,说完没有多久,就背着手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你把我吓死了”
沉默了好半天,许睿伸出双手温柔地合握住高憧的右手,轻声说。
高憧还用不上什么力,浅浅回握住许睿“放……心……”
声音又嘶哑又干涩,听地许睿心一阵接一阵的疼,他赶紧捂住高憧的嘴,示意他安静“先休息,恢复好了再说话”
高憧本来就觉得难受,刚才那几下全凭着一点心思强撑,现在整个人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听到许睿的话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一觉醒来就好了”许睿低头吻了一下高憧苍白的手背,仔细地摩挲着。
他放在风衣内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许睿轻轻把高憧的手放好,有些疑惑地抄起风衣往外走去,他怕吵醒高憧。
他的手机在裤袋里,正在震动的是很久没用的高憧的手机,因为这段时间许睿也给它充过几次电,现在还在正常开机运行。
他一边走向医院的小花园一边穿好了风衣把手机拿在手里。
“谁啊这……”带着点小抱怨的嘟囔在许睿看见来电显示时戛然而止,他变了脸色,脚下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他无暇多顾,也就没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静静站着的苏唯安。
十三
苏唯安挂断家里来的电话之后就看见许睿铁青着脸匆匆往住院部后面那个僻静的小花园走去,她按灭了手机屏幕,纤细的手指蹭着手机的磨砂后盖,悄无声息的慢慢跟了过去。
她和许睿的距离保持地相当好,站的位置又是视线盲区,以至于许睿接起电话前扫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
花园的位置颇为偏僻,纵使今天天气好也显得有些阴冷,所以很少有人会来这里。苏唯安就算离地远也能听清许睿讲话的声音。
况且他的情绪有些失控,音量也就不可控制地大了一点。
“这跟你没有关系”
“高憧和我没想着逼她”
“车祸车祸又是车祸,高憧固然有错但你难道还不知道这其中的事吗?!”
“洆队没有要跟高憧断绝关系,听好了,不要插手我们的事”
苏唯安从没见过这样的许睿,他哪怕在医院几天没有收拾过自己,满脸憔悴的时候也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干净温和,从容不迫的气质。
但现在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几乎是吼着回电话的人,像只无力的困兽。
“……我知道,我知道了”
许睿说到最后一句时气势已经颓到谷底,他拿着手机的手脱力一般垂了下去,手机都差点摔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额角青筋毕露。
“苏家,苏家……”
他竭力平复着失控的情绪,然而反复念着的两个字里还是沾上了寒意。
苏家……车祸……
苏唯安抓着这两个字来来回回地揣摩,潋滟的眸子里飘起了雾气,有什么东西明明灭灭地看不清楚。
她等许睿走之后拨通了刚才接过的电话。
“爷爷?我晚上再回去吃饭”
“恩,托张嫂多烧几道凌晨喜欢的菜”
高憧这一睡睡了很久,许睿接完电话回来就一直坐在走廊上,头靠在墙上,嘴里叼着一只没点燃的烟,目光在雪白的天花板上游弋,没有焦点。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许睿呆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才被一前一后两个急切的电话召回神。
第一个来自高憧的助教。
“许老师,洆队不见了!”
第二个来自上午打电话来的那位。
“……她生病了,一个人去了墓园”
手机终于脱手重重地砸在地上。
那个电话还没挂断“……你不用过去,好好守着高憧,她那里有人照看”
许睿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蜷缩起来,外面最后一丝阳光此刻沉入黑暗。
他无声地大哭起来,眼泪滴落在膝盖上,深色的西装裤上晕开了一块块污渍。
有些过去会叫人在未来不断重复买单,以眼泪,以痛苦,以无可奈何,以无能为力。
恰好,他和高憧共有这样一个过去。
洆队从教学楼出来之后七拐八拐甩开了小尾巴一样的云江,直奔药店买了一堆止痛药。
走到车站等车的时候她已经就着刚买的水吞了好几片,公车来的时候药效已经发挥了作用,头疼减轻了少许,但眼皮也越来越重。她找着最后面的空位坐下后就靠着窗疲倦似的闭上了眼睛,意识模糊之前洆队觉得自己似乎看到苏唯安也上了车。
怎么……可能
她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也就错过了苏唯安俯身给她戴上围巾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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