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桑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是庶女,我姨娘也确实用了不好的手段。”
“可我就是不知足,就是觉得委屈,就是觉得不公。”
“我也是父亲的孩子,我身上一半骨血也是来自于他,为什么连他也厌弃我?”
“对于嫡母和苏琼安不喜,我无话可说。”
“奶娘说,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事,还有人过的比我更不好,我不该心生不满,全当是为姨娘赎罪好了。”
“我虽按着奶娘的话去做,心里有时却会想,世道既容不得我,又何造我,既已造我,为何又践踏我?”
“顾衡,我不甘心。”
折桑曾努力的劝说自己,顺应这命运,谁让她生来就是错误。
顾衡的手臂收紧,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听着。
“嫁给傅戎那天,我对自己说,就当与他们两清了。”
“所以傅戎破城灭苏府满门时,我没有阻拦。”
“可有些时候,我还是也会想起苏府的人来,想起时,我心里并不快乐……”
“说来可笑,我居然会同情苏琼安。”
“可是我同情她,却又做不到原谅。”
折桑蹙紧眉头,思绪纷扰,杂乱无章,堵在她心里难受极了。
“折桑,我第一次见你时。我记不清你当时的样子,如今回想起来,也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垂着头,站在角落,和地上的影子融在一起。”
“那时的我没放在心上,如今我后悔极了。”
他真后悔,为什么不走过去,同那个姑娘问声好。
顾衡的声音有些哑。
她虽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可她心底的阴霾却从未真正消散。
岁月当然会推着所有人往前走,可没有医治的伤口,不是说有都能自动愈合,有些只会随着时间溃烂。
所谓不痛,不过是自我保护的遗忘。
人们总说,向前看,总会好的,时间久了就好了。
总以为,只要受了更多的磨砺,见了更多的生死,就能看淡,了悟。
若真如此,怎会触及回忆时,潸然泪下。
“折桑,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
“别为难自己,当爱则爱,当憎则憎。”
顾衡摸摸她的头,温声细语。
“老子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无情,却公正。它不会因你的身世怜悯你,更不会轻视你。不论贫富贵贱,天下众生,一视同仁。”
“你既然来到这世上,便是天道容你。既然天道不欺你,何必拘于世道?”
“出生不过是顺应天道,并无对错之说。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这身体却是属于你的,而非父母。所谓庶女、赎罪,是旁人强加的枷锁,是世道不公所致,并非你的错。”
“所以折桑,你就有资格恨他们,有资格去报复,这不是不知足。”
“再则,心有不甘,为何要罢休?既然你觉得世道不公,那你便立一个公正的世道。”
顾衡的话,传出去了,只怕要被指摘离经叛道。
太多人说,世道如此,自古如此,来消磨她,同化她。
令她迷茫不解,曾一度跟着,强行把自己塞进那个逼仄的盒子里。
折桑几乎不与别人吐露这个心事,但凡换了谁来,必要劝她,放下怨恨,感念父母之恩,手足之情;必要说,世道如此,嫡尊庶卑,不应有恨。
顾衡却说,她有恨的资格和自由,她与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并非生来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