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衡房间狼藉的模样,章莫蹙眉道:“不久前有狂风骤雨,我们在岸上都被吹得人仰马翻,相信你们船只肯定更严重,这应该就是狂风导致的吧?”
林枫点头:“没错。”
“那这房间都被风破坏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找到什么线索?本官看过了,房间内一点血迹都没有,不像是案发现场。”章莫道。
林枫闻言,却是摇头道:“是否是案发现场,不能如此笼统去判断,没有血迹有可能是凶手怕我们找到这里,将其擦掉了。”
章莫说道:“那你说要怎么判断?连血迹都不能作为证据判断了,还有什么办法判断?”
“这个不能问我,要问验尸的萧小姐。”林枫将锅扔给了萧蔓儿。
萧蔓儿没有独立断过案,所以突然让她主导破案过程,她还真的有些不知从何讲起,可现在林枫帮她控制了节奏,她只需要按照林枫的提示去做便好。
她缓缓道:“如果县尉现在去检查死者的脑袋,就会发现死者的后脑有一处伤口,死者的后脑骨头已然碎裂,头发被鲜血粘在了一起。”
章莫一愣:“他不是因为心口的匕首而死的?”
萧蔓儿摇头:“那只是凶手在死者失去反抗能力,或者死之后,为了更好的模仿水鬼杀人所刺入的,对死者来说真正的伤害,也即最初的伤害,在后脑。”
“而如果你此时将手伸进死者的头发里,你会发现你的手会变黑,你仔细去检查死者的伤口,也会发现伤口里有黑色的墨迹……”
“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
萧蔓儿看向章莫,以及章莫身后的衙役和船工们,道:“那就是凶手是用砚台当的凶器,并且那砚台里在行凶时还有墨水。”
凶器是砚台?
真的吗?
众人都满脸惊奇。
章莫皱眉凝思了一下,直接吩咐手下的人去验证。
过了没多久,一个衙役跑了下来,向章莫点头道:“一切都如萧小姐所言。”
“竟然真是如此!”
众人更惊奇了。
章莫神色越发凝重,他视线在地面上扫过,忽然间,他看到了桌下的砚台。
他快步走了过去,将砚台拿起,视线向砚台上一看,眼眸陡然一亮,他说道:“凶器若是砚台,那就更能证明这个房间不是案发现场了……你们看,这个砚台如此干净,根本没有一点装过墨水的迹象。”
萧蔓儿闻言,却是心中不由感慨一声,难道林枫之前就预料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
怎么章莫的话,和林枫当时所说的一模一样。
那么自己要反驳章莫的方法,也只需要有样学样便可了。
想到这里,萧蔓儿直接道:“县尉请看我们的脚下。”
“脚下?”
章莫低下头看去,而就在他视线下移的一瞬间,便见他瞳孔骤然一缩。
林枫看到这一幕,眼眸微微眯了一下,看来这个临水县县尉并不是无能之人,这个反应很是迅速……那他一直都找不到水鬼的线索,看来杜构专程向自己求援的案子,当真很有难度。
萧蔓儿道:“看县尉的样子,应该已经明白了。”
“地面上有墨迹,且墨迹的分布很有特点,属于那种甩动情况下会造成的墨迹,且这里的墨迹……”
她蹲下身来,葱白手指在上面一抹,道:“还未干,如果仔细去看,我脚下的墨迹里,能看到略微红色,这红色是什么,相信县尉能够想到。”
萧蔓儿通过林枫对她说过的话,直接原封不动陈述了一遍。
而效果十分明显。
不用章莫点头,其他人就已经认同了她的推断——这里就是案发现场。
章莫深吸一口气,道:“即便能间接断定这里是案发现场,可真正的凶器呢?如果真正的凶器找不到,仍是无法完全彻底确定凶器就是砚台。”
林枫闻言,看向那些船工,道:“你们船上有多少砚台?”
船工们摇着头:“我们都不识字,也就王叔和小掌柜识字,会写字,所以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砚台。”
林枫又看向王环,道:“你知道吗?”
王环脸色有些发白,见林枫看向自己,他连忙道:“我的房间有一个,叔叔的房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有两个。”
林枫点了点头:“有两个,可现在少了一个……”
章莫道:“我们当然知道少了一个,关键是少的那个哪去了,凶器作为最关键的物证,必须找到……”
说着,他看向林枫,眯眼道:“你们该不会没找到那个砚台吧?”
“的确没找到。”
“那证据根本不充足……”
“你别急啊。”林枫道:“没找到,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哪里能找到。”
“什么?”章莫一怔。
便听林枫缓缓道:“萧小姐见凶器消失,便断定真凶是不希望我们知晓死者究竟是怎么死的,不希望我们知道死者是被抛尸的,所以真凶一定会将凶器藏在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而这货船空间有限,在船上不存在这样的地方,故此,真凶会选择将砚台藏在哪里,也就很明显了。”
有船员忍不住道:“哪里?”
林枫看向他们:“漳河之底!”
…………
甲板上。
众人站在船边,都伸着脑袋向下面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去。
林枫和萧蔓儿刚刚给出推断,认为真凶将凶器扔到了水里,从而让凶器彻底消失,所以章莫当即就命水性最好的船工和衙役潜入漳河下面查探。
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水位不算太深,船工和衙役很容易就能潜到水底。
过了没多久,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便见两个脑袋从水面下冲出。
同时一个船工高高举起右手,而他的右手上,正抓着一块砚台,他吼道:“找到了!”
众人见状,连忙放下绳子,让衙役与船工上船。
船工登上船后,顾不得湿漉漉的自己,连忙将砚台递给了林枫:“丰公子,你太厉害了,砚台真的在水下。”
林枫纠正道:“是萧小姐厉害,这都是萧小姐推断出来的。”
萧蔓儿眸子偷偷白了林枫一眼。
林枫仔细端详着砚台,旋即笑道:“县尉请看,这个砚台与我们在王衡房间里所看到的砚台一模一样,现在县尉该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让你们开船离开了吧?”
“因为你们一旦将船弄走,我们就很难再准确的回到这里,而无法准确回到这里,这漳河如此之大,再想找到凶器,可就不是难事了。”
听着林枫的话,章莫即便再不愿承认,也只能点头。
而船工们,则一脸恍然。
“怪不得你们不让我们将船开走,原来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怀疑真凶将凶器扔下了水里。”
“好悬,若是我们真的将船开走了,这凶器绝对找不回来了。”
“真凶当真狡诈,竟然将凶器直接扔进了水里。”
林枫听着船工们的话,笑道:“当时我们可不知道砚台是凶器,我们之所以阻止你们,只是担心真凶会利用漳河,为了稳妥起见罢了。”
别管是因为什么,林枫阻止对了,这足以让船工们对林枫和萧蔓儿更加敬佩。
觉得他们真的能找到真凶。
章莫神色越发的沉重了起来,眼见藏匿如此之深的凶器都被找到了,心中越发焦急。
他说道:“可这只能证明你们之前的推断没有问题,仍旧无法找到真凶。”
“不,这已经能帮我们找到真凶了。”林枫说道。
“什么?”章莫一怔,众人也都忙看向林枫。
林枫缓缓道:“萧小姐在确定真凶是用砚台行凶,而且还是装着墨水的砚台行凶后,便确定真凶在拿起砚台行凶时,砚台里的墨水,肯定会飞溅出来。”
“也就是说……”
林枫视线扫过船工,沉声道:“真凶的衣服,绝对也会沾上墨水,会被染黑。”
“真凶的衣服会被染黑?”
船工们闻言,连忙彼此看向彼此。
可他们所有人的衣服,都十分干净。
萧蔓儿这时开口,直接道:“在得出这个结论后,我便和丰公子对三个嫌疑人的房间一一进行搜查,最终,我们找到了一件沾染了墨水的衣服,而那衣服……”
一边说着,萧蔓儿一边看向船工里的一人,声音带着冰冷道:“王环,是在你房间里找到的。”
“什么!?”
“小掌柜的房间找到的?”
“这……这怎么可能?小掌柜怎么可能会杀害王叔?”
船工们完全被萧蔓儿的话给惊到了。
他们满脸的不敢置信,视线纷纷看向王环。
只见王环脸色发白,全身都在这一刻剧烈颤栗。
他摇着头,道:“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林枫看着王环,缓缓道:“你的意思是那件染了墨水的衣服不是你的?我可以让人拿出来,相信是否是你的衣服,诸位都应该能认得出来。”
王环连忙道:“衣服,衣服的确是我的,可是那衣服上的墨水,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人时候留下的。”
“你们如果去过我房间查探,你们就应该能看到我房里的砚台里也有墨水……实不相瞒,在我休息之前,我在练习写字,后来狂风将船吹得剧烈摇晃,桌子上的砚台直接就滑了出来,正好撞到了我,所以上面的墨水也沾到了我的衣服上。”
他看向章莫,连忙道:“县尉,这只是巧合,我真的是被房间里的自己的墨水沾上的……我大唐律法应该没说不能衣服上沾染墨水吧?”
听着王环的话,章莫眸光闪烁。
以他的本事,自然能看出王环现在这话,有些狡辩了。
但这正合他的意。
他微微点头:“的确,如果你房里真的有砚台和墨水,那确实存在巧合的可能性。”
说着,他看向林枫,道:“你们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才行,这个证据不够充足。”
他说完,就准备看林枫和萧蔓儿失望的神情,他相信案子到了这一步,林枫和萧蔓儿肯定已经将所有能够拿出的证据都拿出来了,可是很遗憾,这还不够。
但让他意外的事发生了,林枫与萧蔓儿的神色,完全没有因为他们的话而失望。
正相反,萧蔓儿双眼反而露出了笑意。
她不由偷偷看了林枫一眼,脑海回想林枫当时对她问过的问题。
“一切,真的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啊,他真的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预料到了。”
萧蔓儿深吸一口气,看向王环,道:“你可知你叔叔今天所用的墨是什么墨?”
王环不明白萧蔓儿的意思,直接摇头:“不知。”
“我可以告诉你。”
萧蔓儿直视王环的眼睛,道:“你叔叔今天所用的墨是徽墨,而且是徽墨中的极品,昂贵程度比金银更甚。”
“徽墨?”
王环听着萧蔓儿的话,不由回想起半年前,王衡曾在他面前十分小心的把玩着一块墨,当时王衡似乎说过那是徽墨,特别昂贵,是从一个商人朋友那里费重金买下来的。
王衡还和他说过,这块墨会用来书写对其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他说道:“叔叔的确有一块徽墨,据说价值连城。”
萧蔓儿继续道:“那你知道徽墨比起普通墨来,有什么区别吗?”
王环觉得萧蔓儿的话莫名其妙,一直问墨的问题干什么?他皱眉道:“不知。”
萧蔓儿说道:“墨分五彩,有浓淡枯湿焦之分,不同的墨差距巨大,而徽墨和我们常见的墨制作工艺不同,它由松烟制成,所以仔细去闻能闻到松木的香味。”
“同时,这种顶尖的徽墨,还会添加麝香、金箔等辅料,而麝香味道很是奇特,所以辅料与主料都含有香味,便使得徽墨在使用后,会在较短时间内留有特殊的香味,这是普通的墨所完全不具备的。”
“而你房间的墨,我检查过,就是最普通的墨,粗糙,没有任何味道,所以如你所言,如果是你的墨水洒在了衣服上,那你衣服上的墨应该没有任何味道,但事实却是……”
萧蔓儿看着王环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眼中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惊恐,沉声道:“你衣服上的墨,有徽墨的特殊香味!”
这一刻,所有人脸色都完全变了。
船工们听到这里,表情已经充满着震惊、不敢置信以及失望愤怒了。
如果说之前王环还能用巧合来狡辩,那现在,这就是铁证了。
墨水的不同,代表王环衣服上的墨,就是在王衡房间沾上的。
“小掌柜,怎么会,怎么会是你啊?”
“是啊!王叔对你那么好,将你当成接班人,你为何要杀他?”
“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啊?你还有人性吗?”
船工们不敢置信的纷纷发问。
衙役们也都冷眼看着这个如同弑父的杀人犯。
被众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听着这些话,王环一点点脸色涨的通红,终于吼道:“你们懂什么!?”
“什么接班人,什么对我好,这都是骗我的!”
“我在外面赌,欠了钱,那些人要打断我的腿,要砍掉我的手……我向这个老东西求救,我跪下来求他,求他帮我还钱。”
“我好话说尽,我甚至砰砰磕头,将额头都磕红了。”
“可是他呢?他宁可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砍掉手,打断腿,也不说帮我一下!甚至在我好话说尽后,他还将那砚台向我砸来。”
“你们说,他哪有一点真的对我好的样子!假的!完全是假的!他就是想让你们觉得他是一个多好的人,可实际上,他冷酷,无情,不念亲情……他欺骗了我!”
越说王环越激动,越说他脸色越狰狞:“他将砚台砸向我后,就转过身去,甚至都不看我,他让我滚……他如此绝情,那就别怪我!”
“都是他的错!我只是拿起他砸向我的砚台,去报复他对我的绝情而已,我没错,我没有任何错!”
听着王环愤怒的话,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萧蔓儿终于明白林枫所说的激情杀人是怎么回事了。
她与林枫对视一眼,见林枫向她点头,她说道:“你可知王衡用如此珍贵的墨,在写什么?”
王环咬牙切齿道:“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我哪关心他写什么!”
萧蔓儿声音清冷道:“我们在检查他的房间时,发现了一张未写完的纸,这张纸……是遗书。”
“什么?”王环一愣。
船工们也都是一怔。
萧蔓儿道:“王衡在遗书里写他在一年前得了重病,经过半年的治疗,却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他找了很多大夫,最终那些大夫都说他最多也就能活不到一年的时间。”
“他不怕死,但他怕他死后你没人照顾,而你哪里都好,就是好赌,怎么都戒不掉……所以他便希望能通过一次生与死的教训,让你戒赌。”
“可在最后,他还是心软了,你是他唯一的亲人,是被他当成亲儿子看待的亲人,他实在是不忍看你被打断腿……所以他才有了这一次的航行。”
“你以为他在得知漳河的鬼杀人之后不怕吗?你以为他就愿意来吗?可他没有办法,你欠的钱太多了,他不走这一趟,根本就不够还钱的。”
“而且,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够还钱的,所以在我们找到他后,他向我们提出索要五百二十一文铜钱的要求。”
“当时我们还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的钱财有零有整的,现在我才明白……他只差五百二十一文就能帮你还上钱了。”
“只是他希望你能长点记性,所以故意瞒着你,想让你受到煎熬,到最后一刻再帮你……他希望你能因此戒掉赌瘾,毕竟,这很可能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帮你了。”
听着萧蔓儿的话,王环整个如遭雷劈。
他脸色惨白,全身抖如筛糠,整个人不断摇头:“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在骗我!”
林枫看着他,道:“你说王衡将砚台砸你,请问他真的砸到你了吗?”
王环愣住了。
林枫从怀中取出那没有写完的遗书,道:“你自己看吧,你叔叔的字迹,你应该认得……”
王环僵硬的接过这张纸。
目光向上看去。
脑海里不由回想起半年前,王衡得到徽墨时,向他说过的话。
“这块墨,我会用来书写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看着遗书的内容,嗅着那徽墨特有的墨香,王环忽然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林枫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县尉章莫,平静道:“县尉,现在你还觉得,水鬼在这里吗?你还要将这些无辜船工带走吗?”
章莫脸色一僵,再无话说。
一口气写完这个小案子,一万两千字送上。
昨天长记性了,以后如果再卡文,或者状态不好,就请假吧,硬写效果太不好,好在状态已经恢复过来了。
最后,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