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这上面到底写着的是什么?”鲁代辨别了半天,绞尽脑汁,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选择开口向沃尔夫求教。
她在古代通用语上的造诣其实不低,有时甚至可以无障碍地阅读科技猎人送上来的古籍。
奈何这信纸上的文字太过小众,作为古代通用语的原型,穷尽整个世界尽头,涉及过这一研究领域的恐怕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而要算得上精通的。
就更加少了。
所幸,她的老师沃尔夫,就是其中之一。
“唔……”平素对研究之外的事情极少关心的沃尔夫,看着纸上的文字,罕见地沉思起来,最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开口道:“像是一首小诗。”
“诗?”鲁代更觉怪异,用原型语写信就很奇怪了,怎么还会特地给自己的老师送上一首小诗,那书写的难度就更加高了吧?
“你看上面每一行都是七个字符,上下齐整,若用古语发音,韵脚应当也是对仗,是诗无疑。”沃尔夫再次清点了一遍,确认道,“我念念看……”
机械师清了清嗓子,用一股异于通用语的古怪发音,念出了纸上的文字,虽然声音有些艰涩,可强调还颇有些抑扬顿挫,听得人只觉铿锵有力——正是早在第二帝国之前,就已经失传的古代语言。
换成了发音之后,没有了辨认字形的困难,熟悉古语的鲁代也能够听懂嘞,只是一开始这位学徒盯着老师,还有些期待,但她很快就变了脸色。
因为鲁代只听到:“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这也能算是诗吗!”她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不是单纯算数吗……简直就是幼儿启蒙的水平,即便换成是用古语写作,鲁代自己七岁的时候都可以做到,怎么值得这么郑重其事?
不料,听了弟子下意识的质问,沃尔夫只是瞥了她一眼,口中根本不停,继续念道:“千片万片无数片……”
“飞入余烬都不见。”
在听完前半句时,鲁代的眉毛依然紧皱着,但已经开始渐渐松动,她从诗句的用词已然可以感受到单纯数量的堆砌已到极致,进无可进。
当思维形成定式时,就再也逃不出樊笼,可同时会产生隐隐地期待。
接着,如同雪崩。
学徒的瞳孔骤然放大:“飞入余烬……都不见……”
“这是……”
“题名:《雪》。”机械师缓缓结声,咋着舌仿佛还在品味,意境悠长:“余烬,灰也。”
“这是灰烬之地的景象。”
所有冒险者的噩梦,所有科技猎人的绝境……也是所有机械师魂牵梦绕的理想乡,远古文明在这块大陆上的最后留存。
神秘的灰烬之地!
听完了这首小诗后,鲁代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副画面:“雪片在她的头顶飞扬,可是放眼望去,却是无尽的苍白与浩渺,它们一片片汇聚在一起落在地上,在原本的积蓄里消失无踪……天上飞的哪里是雪,而是上一个文明燃烧殆尽时仍在下落的余灰,可以把一切都埋葬。
又怎么能看见?
这首诗从一开始的无趣幼稚,忽地峰回路转,仅用结尾的一句,便将全诗的尺度拉到文明兴覆、成千上万年的尺度上,跨越之大让鲁代不由得身子开始有些战栗起来。
更让她在意的是:“老师……这真的是在描述灰烬之地?”
“写这首诗的人,真的去过那里?”
哪怕只是探索了灰烬之地的边缘,就让科技猎人复原出了旧世界弩、防尘风衣与目镜、行军营帐等精妙实用的设计——如果有人真的深入过其中,又从中归还,他到底能够得到什么样的财富?
并且,以灰烬之地的危险程度,即便是战争级都不敢轻易靠近,那个人的自身实力,即便是放在整个世界,恐怕都是首屈一指。
“这倒是不一定。”沃尔夫早就读懂了这首诗,没有他弟子这般惊骇,也要冷静得多:“关于灰烬之地的事情,大多数都是猜测,即便说了也无法验证;而具体的环境有前辈科技猎人带回来的外围观测,通过想象倒也有可能描述一二。”
“他真正利害的是,”机械师点着桌上的信纸,“能够用古语原型写出这么一首诗,精确地描述出灰烬之地的景象……这样熟练的运用,水平造诣已是很深。”
“是啊。”鲁代恍然,她之前被诗中的意境震撼,以至于都忘记了他们原来关注的焦点。
这些文字是用原型语写成,她并非生活在同一文化环境下,无法评价其文学性,但其构思巧妙却是任何人都能够明白的。
像鲁代这般能够阅读古语就已经很厉害了,但即便是她也没办法自如地使用其书写。
更别提在古语原型的基础上,写出还有一定水平的作品。
她自己连词汇都记不全呢。
倒推回去,其作者在古语领域的研究深度,只能用惊人……不,是用吓人来形容。
鲁代感叹过后,看着年轻的机械师依然凝重的神色,反应过来,连忙宽慰道:“老师您能够看懂这些生僻的文字,还能给我解读,您的水平也不差嘛,只是可能没用在这个领域……”
沃尔夫少年天才,在各个领域都有建树,哪怕还没有真正轰动学界的成果,可所有机械师都认可他的潜力。
但相应的,一股无形的压力也来到了这位机械师的身上,一旦他无法做出与名声相匹配的成就,之前多么大力度的吹捧,之后就会有双倍力度的讥讽随之而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沃尔夫更是不服输,试图在各个领域都不落于人,可在此刻,这首小诗摆在面前,对方在古语领域的造诣无疑是败了,鲁代心说以老师的骄傲,恐怕这会儿心里正难受着呢。
“不是这个问题,”沃尔夫面色凝重地开口道:“我认得这种小众的语言,只是因为机缘巧合……真正能够读懂与使用他的,是我在世界尽头的一位师兄。”
“是他从古通用语中解读出这门语言的所有常用字后,我才知道记下了其中的意思。在所有在语言上的天赋,我确实不如他。”
说着,机械师不自觉摸了摸信纸,语气既感慨又没落,而最后话里的‘他’既像是指刚刚口中的‘师兄’,又像是指信的作者一般。
沃尔夫,同时向两人认输了。
鲁代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师,原本就明亮的眼睛瞪得更大,她不料自己再一次见证了这位天才的这幅模样,而且都是在短短的几天里。
并且,相比起上一次,这回沃尔夫没有再找理由,也不是因为意外的客观因素影响。
而是心服口服。
同时,鲁代的好奇心被忽地勾起,她犹豫着开口:“老师你说的师兄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众所周知,沃尔夫在世界尽头的师门,他是唯一出师的弟子——当然能有这么一个也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