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没有说话,她的姿态细微又惶恐,佝偻着身躯跪坐在小小的佛龛面前,走的近了,似乎能听见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赵陆见状,想要点灯的手停下了,受伤的小兽未必愿意被人见到舔舐伤口的姿态,迎春又自来内向,还是不要刺激她。
人虽未亡,家却破了,她也必定和自己一样,惶恐着明天。毕竟这个时代,家族就像一棵大树,撑开的伞盖犹如羽翼,即便内里破败不堪,但依旧是可以倚靠的退路。
如今贾赦一房齐根没了,荣国府的门楣塌了半边,子嗣又不丰,明眼人都知道前途无亮。
想到这里,赵陆心底的同情忍不住奔涌而出,本来以为是贵妇人的伤春悲秋,这抽丝剥茧下来,怎么比自己还惨呢。
见迎春木着脑袋,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赵陆,佛龛上明明灭灭的线香快燃到了头。
赵陆看都没看,只轻柔地拢了一下迎春身上的斗篷,又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点心说道,“二姑娘,这是益春坊的松子,尝尝吗?”
益春坊是小红两口子经营的点心铺子,因着林之孝的关节人脉,在京城也是一处很有代表性的地标。
“好啊。”迎春温和地对赵陆说道。
赵陆顺杆往上爬,将迎春从蒲团上扶起来,这才看见她大得突兀的肚子……以及衣袖里垂下来的半截白绫。
也不知道是冷风吹的还是屋里本来就冷,赵陆浑身哆嗦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目光有些复杂地干笑道:“二姑娘,这个给我吧,别绊着你。”
迎春见状,犹豫了片刻,艰难又淡定地将白绫递给了赵陆。
罢了,再寻一片就是。
松子甜蜜的气息在嘴里化开,迎春有一瞬间的口齿酸涩。她想了很久,过去数月也有许多人进来劝慰过,支撑她摇摇欲坠的生志不过是这腹中孩儿。
从前闺中时,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但这样颠沛复杂的世事中,头脑再清醒,心里的惊慌失措也做不得假。
不过随着临盆的日子愈发近,她心里却放松了。
见故人来劝,迎春眼神依旧木讷,拍着赵陆的手臂缓缓道:“我明白,我腹中是陈家的血脉,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迎春将赵陆掏出来的松子吃了个干净,脸上露出几分镇定,垂了垂眼睛。
不会做傻事,还是不会现在做傻事……
寥寥几语,迎春的抑郁倾向显得十分严重,支撑她的,估计只是不忍心带着幼儿上路吧。
如果她没有身孕,只怕司棋早就没有给她煮甜汤的机会了。
可抑郁啊……她做羊肠线的手艺还行,但精神病……赵陆心里有十张嘴在辱骂自己的贪心、眼皮子浅。
她劝不出来什么体面话,平心而论,若是自己出身高贵,但爹不疼后娘不爱……其实这也算了,好歹身份还可以倚靠一下。
可稀里糊涂嫁人有孕之后,突然告诉自己你家被皇帝恨上了,嘴上说祸不及出家女,可万一婆家反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还能有什么生的想头?
尤其是迎春如今还是孤零零一个,曾经那个温温柔柔的清丽小女孩儿变成了如今这样,不免有几分心酸。
赵陆撑着额头,轻轻喘息了几声,这才对迎春露出关切的笑意来,“二姑娘身子重,我这几年说来有些奇遇,若是二姑娘不介意,可否叫我搭个脉?”
手指底下的离经脉蹦得有力而迅速,再结合司棋说的,搞不好预产期就是最近几日,怪不得元春那等一路稳当的人,都病急乱投医,将自己推出来了。
妇人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徘徊,若产妇自己还没有生志,岂不是危上加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