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嬷嬷还是半个娘呢,都叫主子们说撵就撵了。底下这些丫鬟能有什么话语权?就算真能在宝玉面前有几分情谊,也不是拿来这么祸害的呀。
“这样以后我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芳官态度很好,但这话叫云珠一听,便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只觉得这姑娘委实天真。
说罢,朝门外招招手。
芳官来得晚,只看见了贾宝玉对丫鬟们的宽和,不晓得当年的绛芸轩多厉害。
贾琏慢慢起身道,“此乃皇家御赐之物,若是知道踪迹线索,速速报来。”
当然,还有一张太医院为期五年的用人合同。
本就心慌,再加上周身被贾琏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正哆哆嗦嗦的想要说些什么,谁知道贾琏竟挥手叫她走了!
云珠摇头背手,不理会芳官径直往怡红院走。
见她提笔,宝玉凑热闹上去一看,端整的颜体落在契书上,一如这个表面勤恳,心中却天马行空的小丫头。
他端详着契书,爱给人取名字的毛病又生了出来。
事实如此,皇家的东西,赏赐给臣子之后断没有流转的道理,只需寻个地方供起来就是。谁敢去胡乱摆弄?下人们是有贪心,但贪心可不是傻,又不是和九族有仇。
贾琏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这么大了还是光棍,没事多反省反省自己!”
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云珠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手脚并用的从石洞爬出去,一抬头,正好与芳官打上照面。
望着小丫鬟战战兢兢退出去的模样,端托盘的小厮疑惑道,“二爷既然怀疑,为什么不将那女使送到府牢去,严刑拷打之后……”
吃过晚膳,又互赠留念之后,云珠在寝室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主要是她心里有太多的不踏实感。
王夫人面上得意稍显,温和地提点了云珠几句为人处世的口水话大道理,便将扣了牙章的身契等物交给秦大人,由他拿着去官府备案。
见一个小丫头问要不要写字,小秦大人想都没想,大大的马屁送到王夫人面前:府上一个十岁的女使都会写字,真是仁善大家,陛下之福……
就是想假装不知道,都假装不了,云珠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出来了,怪冷的。”惊吓之余,佯装拍拍裙子,就要拉着人往怡红院走。冬日的阳光亮堂得出奇,流洒在芳官的眉眼上,在冷风浮动的一霎那,红了起来。
赵陆,是连接两个人的起点,仿佛是冥冥之中的牵扯,叫她赵陆来给这个赵六续命似的,更何况,她本来就叫赵陆呀。
编制肯定是没有希望了,本朝没有女子入仕的先例,就算她有那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届时两相一消,她就是个大写的人了。
奈何子不言父过。
云珠应是,端详片刻后,强挺着说了那日天黑,自己去的时候就见环三爷躺在哪处,什么也没看清就转身叫人去了。
总能问出来点儿有用的吧。
真不容易,原来的世界里生下来就有的人道主义福利,到这儿居然要奋斗五年!
果然,世上最好看的戏就是隔岸观火,惊险刺激还烧不到自己,贾琏旁敲侧击几回,见贾赦都装傻充愣,干脆甩手不管,每日里只顾寻欢作乐,将风流浪荡做到了极致。
瞧瞧,都快憋出精神病了。
小秦大人也附和,“确定用这个名字吗?等到新户籍落下,可就不能改了。”
云珠摇摇头。
芳官看她一眼,又垂下头,脚尖在地上磨着石子儿,神情低落,“连你也要走了。”
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离别来得猝不及防,在她十岁生日的前夕,拿到了一张名为自由的门票。
好容易等他夸完了,云珠才听得一句:都可以。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正想着,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犯贱是不是?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才走到今日,外头再不好,至少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办事,已经算得上人生境况极大的改善。
云珠到贾母院磕完头,正端着一副赏赐回来,就见众人聚在怡红院门口,叽叽喳喳的端着一盘子喜鹊登枝样的蛋糕,说晚饭宝玉也要一起用。
御赐之物啊……真操蛋。
这破盆景扔是不扔?原想着上头许多金线宝珠,又是大块的天然水晶,看着就是价值百金的好东西,可是它坏了呀!御赐之物坏了,并且好像是自己踩的……
但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云珠十分不舍荣国府的差事似的,没见她都强忍泪水嘛,一定是天大的委屈吧,太医院是什么地方,清苦得要命,哪里有国公府来得富贵。
见她揽过宝玉,笑道,“圣人教化谓之忠孝两全,她伺候你一场也是缘分,如今正该回家尽孝才是。”
最要紧的是,她摊开桌子上的包袱皮,里头是贾母赏赐的一套赤金头面,这是老太太那屋儿的惯例,回想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不知怎么的,鼻头有点酸。
然后又给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档次,人生自古谁无死,人家富贵安乐一辈子,轮得到自己这个妖怪来心疼?
赵陆啊赵陆,你还是想一想出府之后,怎么解决吃喝拉撒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