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红沮丧,云珠忙道:“快别这么说,二奶奶自来手缝宽大,你这一去,可就是钱程似锦了!叫人羡慕得很。”
小红莞尔,“苟富贵,必不相忘。”
到底是王熙凤雷厉风行的性子,便是如今有意撒手,这办事的速度还是跟往常一般,隔日一大早,小红就卷了铺盖出怡红院去了。
贾宝玉还沉浸在水溶给他带来的刺激里,再兼小红平日又不是他身前拔尖的,只磕了个头赏了些东西,便挥手叫她去了,随意得很。
绮霰见状,言说要去为他煮上一盅莲子羹来,不去心儿的那种。贾宝玉瞬间顾不上难受了,读了会儿书就嚷嚷着要去邀林妹妹游湖,总之是今日读完书游湖,明日读完书赏荷,后日读完书登高,真是一刻也没叫这大园子闲着。
但读书,就做得潦草了。
科举那些经史子集枯燥乏味,常常是翻几页就要吃茶出恭,案头坐一会儿,榻上靠一会儿,再读一读闲书,就到了与姐妹们放松的时候。
通常是一拍屁股毫无留恋地出门。
没了玩伴,云珠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书房门口伺候,贾宝玉叮铃咣啷地把书房祸害了,云珠便默默收拾,连带着读书写字的时间也愈发多了些,连林之孝都笑她,怕是能自学进账房成为最小的‘算盘’。
转眼就是六月,胡夫人兴冲冲地带着消息又进了潇湘馆,拉着云珠道:“好姑娘,考上了!考上了!”
这消息传进黛玉耳中,黛玉笑一笑:“这可好!”
“真真有学问!”贾宝玉接一句,见黛玉笑他也跟着笑,悄声在黛玉耳边得意道:“这下可没人敢说胡夫人是村妇了,太医院一进去就是六品的官儿,胡夫人以后也是真正的官夫人了!”
如此一来,做为女眷长期留在内宅,专司贵女调养的事务,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虽然入职的时间还没确定,但太医院的红榜上却有胡君荣其名。
“冒青烟呀,冒青烟啦!”胡君荣老泪纵横,捂脸而泣,强撑着去保人家里见了礼,又邀了王太医道谢。
走到家门前时,叫几个乞儿作揖,又散了一把铜钱,这才往隔壁刘家去了。
举手正欲敲门时,又转身往街角去买了许多生果猪头肉的,左手小菜右手水酒,见到刘平第一句话是,“考上了,考上了!”
第二句是,“可惜六姑娘不在,我这一把老骨头,便是给她磕头也使得!”
都说消息是越听越灵,因着赵六在国公府当差,赵三两口子平日里就格外留心这些贵族之间的事,如今见胡君荣进了太医院,更觉得日子灿烂起来,素日最严格的赵三,也破天荒的干了两杯水酒。
见着两口子高兴,胡君荣泼了一盆冷水,满面沮丧,“这运气说好也好,坏也坏,你们在京中也要小心谨慎才是。”
“怎么了?”
胡君荣先摇摇头,往嘴里扔了一口生米,“我要被派去金陵了,那边生了水患,有大疫之兆。”
嘴里的生嚼着嚼着,生出苦味,也不知是心里来的还是生里来的,胡君荣憋了一整日的笑模样,终于整个垮下来,四十几岁的男人苦得鼻涕眼泪一把,似要将胸间所有的不忿都哭出来。
“可怜我儿……我夫人……我……嗝!”
赵三也沉默起来,胡夫人今日刚回荣国府去,再出来少说也要三五日功夫,那贾府的下人又桀骜得很,连送钱都没法子将消息递进去。
在外头尚可以搬小六儿的名头用一用,可那样的门户,胡乱报人名,若是给小六添了乱可怎么办?赵三面色不变,心里却跟含了个苦胆似的,“糊……胡大夫什么时候下金陵去?可定下日子了?”
“原定的初十,只我看太医院里那光景,陛下怕是希望越早越好,若是一道调令下来,明日就走也未可知。”
确实是越早越好。
天色还没黑下来,贾宝玉还在湖边嬉闹,自不知一个青袍下人进了荣国府,一路通禀之后,正站在贾赦的院子里朗声道:
“禀老太太,老爷,金陵贾家派人来报信儿,那边发水了!”
贾府的祖宅正是在金陵,如今周边府县水患逼近,流寇横行。族人来报时又强调着大雨已三日不曾停歇,若再这么下着,只怕逼到金陵不过是时间问题。
贾赦又是不管事的,为此,贾母不顾王熙凤称病,硬将她调出来,说是安排医者药材钱粮之类。
水患来得毫无防备,金陵城中必定是诸物紧缺,此时出手,不仅可解老宅燃眉之急,兴许还能从中牟利。
王熙凤算盘打得劈里啪啦的,可转念一想,从前她为贾家挣了多少钱?连嫁妆都动了近一半,累死累活却不见得讨了多少好处,可如今这水患之财。
挣是不挣?
见王夫人催促,王熙凤心下冷笑:这会子你倒是来劲了,从前撺掇着我出钱出力又做出头的呆子时,可不是这番模样!
“金陵是咱们府的根儿,论起辈分,留在金陵的叔伯们真正是本家来的,一家子相亲,合该是同气连枝互帮互助。只是……”
说着,似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儿,当即掩面有悲戚之音,哽咽道:“老太太信重我,才将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交给我来办,孙媳妇万不该说个不字来。可我闭门养了这么久,便是人手和银钱也是一时不趁的,只怕做不好。”
抬眼见众人眼中有焦急之色,听得人群里还有抱怨声,她又强颜欢笑起来,“这都是危及本家的大事,我年纪轻,面儿又薄,如今老太太交待,自不敢推脱,只求太太帮忙掌眼,咱们一并将这事办漂亮了。”
转眼间,王熙凤就想明白了,钱要赚,力气却要少使,要不是顾着老太太和巧姐儿,她早就撂挑子了!
不等贾母说话,王夫人把凤姐儿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心里就发起酸来。
又想起大观园里那缩头乌龟似的儿媳妇,直恨贾珠去得早。好容易得两个精明强干的女儿,奈何一个进宫去了,一个到底隔着一层肚皮,近年环顾之下,竟无一条臂膀。
想要扶持侄女儿吧,这侄女儿一天一个样儿,亲香时恨不得一条裤子,可有时候冷眼瞧着,她又像另有算盘,叫人琢磨不透自然就不敢全信。
又想着自己刚将嫁妆里的布匹置换到府上的仓库里去,这节骨眼儿正是钱的时候,王夫人战战兢兢的想要拒绝。
贾母却拍了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