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到底是大户人家,钱袋子都挂门闩上哦。”胡夫人嘴也是损的,因着云珠一句砸了多少钱,她淡淡伸出一只手掌比划一下,末了还不忘将人打趣一顿。
云珠应喏一声,笑着打趣胡夫人:“您那钱袋子若是挂上来,我这门闩都承受不住的。”
“您在老太太跟前见过林姑娘了吧?”不欲多说什么师父徒弟的出来牵扯,云珠干脆笑问起旁的来。
“见了,真真是弱柳扶风样,只怕有不少功夫要费。”胡夫人倒坦然,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叫我夫人夫人的,你要是怕人闲话,就随你三姐姐叫我一声姐姐,但先头我说的还是算数的啊!”
“啧,这样的人家规矩当真极大的,原你三姐姐寻了不少东西,想要我给你带进来,奈何你家那位少爷……”胡夫人说着说着,就连连摇头,叹息道:“哎哟,说是为了不生是非,叫我缺什么进府来吩咐底下人去置办,什么也不许我带。”
怪不得胡夫人的包袱里就一身换洗衣裳。云珠笑眯眯地讲起自己进府那年,别说带东西,先头那两日连人都是安置在最边上的下人房里,每日里驱虫的汤药又是喝又是熏的,身上的衣裳扔了个精光。
若不是这时候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恐怕连身上的毛发也要剃个干净才算完。
胡夫人如今是寻了黛玉家远亲的名头,被贾宝玉带进府来的,如今只在老太太面前过了明路,王夫人并几位太太奶奶听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听闻胡夫人进了府,雪雁是最积极的,一连三日,日日不落的在胡夫人面前乱晃,从生平问到家中人口,恨不得将人掘个底朝天才算完。
也就是看在五百两银子的份儿上,胡夫人的耐心是空前的好。
大不了就是办不成事,转身就走嘛。
后头无意中晓得黛玉的父亲就是林如海之后,胡夫人辞行的念头更是彻底打消,二话不说拉着雪雁道:“若不是你家老爷当年搭救,我夫妻两个只怕都走不出扬州,没成想此生还有我报答林公的时候,这就是佛家说的因果了吧。”
若细说其中苦难,无非是一个家族想吃一对新夫妻绝户,而新夫妻奋起反抗并逃跑的故事。
云珠和雪雁两个,看着胡夫人殷红的眼眶,皆是默契地没有问出声。
正待三月初十,大观园草长莺飞的的盛景来得比外头更早一些,胡夫人如今正住在潇湘馆的厢房里,与小丫头们同吃同住,小红又是爱凑热闹的,但凡宝玉不在,众丫头就爱聚在一处听胡夫人讲古。
她身世奇特,又历经坎坷,说话做事时自有一股洒脱之气。
对上黛玉时而恭敬时而亲切,宛如自家晚辈一般,处处照拂之下,竟叫黛玉断了薛姨妈那处的缠绵。
这日几人聚在一处时,提及这几日天天吃牛奶煮五谷杂粮,有些腻了,雪雁就问:“胡姐姐,我们家姑娘……”
“脾肺淤滞,心肾不交,气血两虚之象。”胡夫人简单搪塞了两句,不肯再说。
毕竟这病能不能调养回来,更重要的是看正主儿能不能全心全意配合。
都说过来人看小儿女,一看一个准儿。
胡夫人不懂贵族之家里联姻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黛玉宝玉两个若是玉成好事,那无论是模样还是家私或是地位,都是极匹配的。
但这些话哪能胡诌?私底下也是只敢同云珠说上两句。
这些日子宝玉也不见读书写字,每日呼朋唤友满院子乱窜,今日下棋作画,明日斗草簪,后日低吟悄唱……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主子们倒好,有船有轿,丫鬟们可是腿都快跑细了!
可见,这院子大了也有一宗不好,没个车实在是不方便。
“啊?胡姐姐你说什么?”云珠撑着哈欠,强打精神想要听清胡夫人的话,耳边却始终像蒙了一层布似的,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胡夫人见状,在屋里走了一圈,又坐下来问:“你睡觉睡得不好呀?”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云珠摇头。
“怎会睡不好?若是白日里多做些事,我晚上占床就着了,就好比现在……我……呜……”云珠长长拍了个哈欠,拖着黏糊糊的嗓音囫囵道:“现在,我就想倒在床上,什么也不必管,一觉睡到明日点卯。”
今日藕香榭边赏荷叶尖尖,众人划船吹风,原本还想着偷懒,却不晓得是哪个倒霉催的厨娘提议做荷叶鸡。姑娘们哪里知道荷叶鸡只需要几张荷叶呀?她们只会催着小丫头们狂摘,猛摘,主打一个多多益善。
“你这屋子里怎么会有朱砂的味道?我上回教你的法子是不是没用?”
云珠眼皮都已经阖上了,一听这话,却是猛然一个激灵,条件反射道:“不可能!”
这屋自她搬进来那日,不说掘地三尺,那也是里里外外全查了遍的,连床下那块松动的青石板,她都开发出了新用途。
给芳官小徒弟藏钱。
见着胡夫人的敦促神色,云珠又摇头,“先头寻到那纸人,早就毁了,是老太太盯着毁的。”
“那就是后放进来的。”胡夫人道,朱砂的味道,她绝对不会闻错了的。
云珠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我从来都是人走锁门,没有机……”
想起那日半夜出门找水喝,但那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五分钟,云珠浑身拔凉拔凉的,是谁?是谁在盯着怡红院?
不,不对,应该是怡红院里有谁,在盯着大家。
这么想着,周身的睡意瞬间消弭于无形,云珠唰地起身,一路走过去放下了窗户,拍上了大门。乌溜溜的一对杏眼在略微阴暗的屋子里环顾打量,目光一寸寸地从各式家具上扫过去,最后定格在床幔顶上的空隙里。
怡红院地广人稀,连带着丫鬟的屋子都很有几分气派。只见那床幔围得高大,淡青色的纱帐从齐梁高的床顶上撒下来,恰巧在床顶与房梁之间隔出一段空隙来。
便是平日洒扫,也轻易不会去动那处。
“需得个梯子。”胡夫人摸着下巴,斟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