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道：“请薛相示下。”

他如今不再怀疑那个年轻都尉的能力，也相信对方会在边疆战事中发挥极大的作用，然而自己身为翰林院修撰，以后注定会走文臣储相之路，怎么可能需要边军武将的照拂？

薛南亭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小心一些不是坏事。”

“你这般称呼未免显得太过生疏，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就自称晚辈吧。”

薛南亭神态温和，指着左首的交椅说道：“请坐。”

他之所以如此直接，显然是考虑到陆沉的身份，所以没有丝毫拐弯抹角的言辞。

来到正堂门外廊下，薛若谷微笑相请，眼中带着几分没有侵略性的好奇之色。

陆沉自无不可，他原本没有想过今天这场见面会涉及到多深的话题，顶多是借着薛怀义那层关系聊聊家常而已，然而薛南亭的表态极其坦然，由此可以一窥这位右相的刚直性情。

“陆都尉，家父便在堂中，请。”

想到这儿，陆沉试探性地问道：“薛相，晚辈斗胆请问，如果淮州都督府决意收复伪燕东阳路，朝廷能否提供足够的支持？”

薛若谷沉吟道：“比想象中更加沉稳。”

薛南亭轻声笑了起来，赞道：“最开始得知边境战报的时候，我不是很相信整体方略出自你手，还以为这是萧、厉两位大都督以退为进明哲保身，将功劳推到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身上，后来仔细了解过，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更加坚信这一点。”

对于这样宦海沉浮见惯人心的重臣来说，亲情的羁绊未必能决定他们的想法。

其实对于一朝宰相来说，薛南亭这番表态略显直白，不太符合他的身份。

虽然他将那个话题一带而过，言语中又特别点明两位大都督，陆沉却知道先前那些话主要是针对萧望之。

虽说薛怀义这样做是出于他和陆通之间过命的交情，但是一个长辈能做到这种程度确实难得。

陆沉颔首应下。

薛南亭沉思片刻，缓慢但是坚定地说道：“你回淮州之后转告萧大都督，在收复东阳路这件事上，中枢会竭尽全力支持他。请他不必担心后方的粮草军械供应，本官会亲自出面解决所有的问题，保证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陆沉见识到形形色色的同龄人，既有林溪和厉冰雪这般极其优秀的女子，也有厉良玉和李承恩这样各有所长的男子，当然还有军中不计其数的年轻武将。

然而这终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薛南亭便道：“你在大朝会见识到芸芸众生相，理应明白陛下的不易，也应该知道朝堂之上并非民间传言的那般，皆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之辈。我并不讳言有这种人存在，但是也有很多同僚是在为大齐的国运努力。”

及至此时此刻，有些话也不必过分隐晦，因而陆沉略有些感慨地说道：“末将这段时间看在眼里，深刻地体会到陛下和薛相的不易。”

陆沉颔首道谢，然后从容地走进正堂，便见那位面容清癯的宰相抬眼看来，于是上前行礼道：“末将陆沉，见过薛相。”

他平静地打量着相府正堂的陈设，与一般人想象中的雍容大气截然不同，但也不是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清贫，除了那幅天子御笔所写的中堂之外，其他摆设大概处于中等水准。

陆沉眼中浮现几分敬意，起身说道：“晚辈代萧大都督谢过薛相。”

薛南亭神色愈发温和，缓缓道：“边军将士很不容易，陛下清楚这一点，我们这些官员也不会忘记。但是人世间很多事都难以畅快淋漓，必然会有数之不尽的妥协与取舍，关键在于，陛下和我们都不会放弃收复故土、再造大齐万里河山的愿景。”

这顿午宴果然如薛南亭所言，菜式普通家常，不过味道相当不错，席间薛南亭没有再谈正事，只和陆沉聊了聊江北的风土人情。

薛南亭抬手虚按，喟然道：“真正该说谢谢的是京中的官员，如果没有边军将士舍命奋战，淮靖二州又怎能守住，江南的安稳又如何维系。不过，你也要提醒萧大都督一句，朝廷筹备后勤需要时间，尤其是收复东阳路这样的大战，他至少要给中枢一年左右。”

仆人上前奉茶，一举一动行礼如仪，可见相府家风之严。

右相薛南亭的府邸。

陆沉依言落座，身姿挺直。

但是薛若谷与他先前结识的同龄人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这是一个浑身上下显露着清贵书卷气的读书人。

然而京中局势波诡云谲，李云义之流不过是冰山一角，陆沉不想卷进这些漩涡当中。

只是出于对父亲的敬重，他没有出言反驳。

薛南亭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并未详细解释，淡然道：“你可以心有疑惑，但是必须郑重对待这件事，为父不是在同你商议，明白了么？”

薛若谷心中一紧，正色道：“儿子明白了，谨遵父亲大人的教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