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目光微凝。
秦正垂首道:“是臣多想了。”
朝堂之上的格局错综复杂,李道彦并不能决定所有人的想法,各大派系相互之间的倾轧也很严重,但是在反对北伐这件事上,大部分人都能形成统一的想法。
声音稀稀落落,不比往日那般整齐。
这个举动已经说明一切。
但他并未就此得意忘形,反而沉静地问道:“众位卿家对于江北后续战事有何看法,今日可以畅所欲言。”
李端心里如明镜一般,先前这位老相爷的让步显然就是为如今的场面铺垫。
丁会大惊失色,连忙伏首请罪:“臣不敢!”
李端又对秦正说道:“秦卿,虽说织经司有监查之权,但是不可逾越朝廷法度,更不可影响各衙政务,当以谨慎切实为重。”
这个时候谁若是站在天子的对立面,必然会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没。
群臣连连请罪,左相李道彦更是躬身说道:“陛下思虑周全,臣等不及万一。徐温之事恐非孤例,老臣恳请陛下命织经司严查朝中,以免再度祸出于内。”
环视群臣,丁会忐忑不安,余者尽皆默不作声。
这位老尚书时年五十三岁,资历也很老,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导致面相发苦。
右相薛南亭眉头紧皱,正要出班驳斥之时,龙椅上的天子却比他先开口。
李端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平静地观察着下面的声浪,等殿内逐渐平息之后,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众卿家言之有理。朕也觉得北伐的时机还不成熟,便让厉天润暂时收兵,先稳住已经收复的地盘,日后再徐徐图之。”
他先如数家珍一般陈述之前对淮州军将士的封赏,然后又谈这两年国库的匮乏和民生的艰难,再论边军靡费的粮草,最后则说起靖州军如果要扩大战争规模带来的影响。
李端心中难免感慨,这还是织经司第一次堂而皇之地站上朝堂,往常他们虽有“三品以下先审后奏”的权力,但实际上这在京城根本行不通。
没人愿意被织经司这种衙门盯着,尤其秦正这个人软硬不吃,堪称皇帝最信任的忠犬,绝大多数人若是真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接下来便是方才被李端敲打过的兵部尚书丁会,这次他可谓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阐明军械不足以支撑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事。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他看了一眼神色镇定的左相李道彦,愧然道:“还望众卿莫要埋怨朕。”
又有工部侍郎细论大型攻城器械在江北之地制造的难度,礼部侍郎说起成州西边的沙州七部屡屡犯境,鸿胪寺少卿言及西南面的南诏国蠢蠢欲动……
一般而言,军中大事都必须通过枢密院的决议,无论京军还是边军,更不必说此番靖州和淮州两地都督府共谋,总计动用兵力超过十五万人的大型会战。
丁会缓缓道:“微臣不知,此番边军用兵是否有提前上奏朝廷?从始至终,兵部没有得到任何知会,敢问枢密大人是否知情?”
这位挽狂澜于既倒、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延续大齐国祚的帝王时年三十七岁,其人中等身材肤色白皙,容貌颇为英俊,只不过眼底深处有几分晦涩之意,许是长期操劳国事过于疲惫。
“陛下……圣明!”
李端没有被这份喜悦冲昏头脑,稍作解释道:“此事并非是朕要刻意瞒着众卿家,只因萧望之在奏折中说明定威军都指挥使徐温通敌叛国之事,故此朕便决定暂时保密,并未告知左右二相和郭枢密。”
短暂的寂静过后,户部尚书先站了出来。
秦正躬身行礼道:“臣领旨。”
待气氛稍稍平静,兵部尚书丁会与不远处某位重臣眼神交错,随即出列奏道:“启奏陛下,江北大胜彰显我朝军威,实乃普天同庆之喜事。臣为大齐贺!为陛下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相李道彦抬起头来,望着转入内殿的皇帝背影,苍迈的老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的神色。
李端淡然地说道:“丁尚书,萧、厉两位大都督在行军之前,已经将此战方略以密奏的方式呈递御前,朕准了。”
然而大势所趋无人能挡,没见往常可以轻易左右天子态度的左相都选择主动退让一步?
何为势?
淮州和靖州都督府通力合作,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接连大胜,如今更是一举收复江北七城,这可是实打实的拓土之功。
李端微微摇头,随即略带振奋地说道:“告诉厉天润和萧望之,这一次朕不会再亏待他们,那些年轻俊彦不必再藏着掖着,尽数将名字报上来。此战大捷天下皆知,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要给那些年轻人往上走的机会。”
秦正拱手道:“臣领旨!”
李端目光坚毅,低声道:“不如此,怎能搅动这一潭死水。”
(本章完)